无生和柴娜在田地上相拥告白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比之前所有的流言传得都要更加畅快。
而那个为柴娜娘亲接生的产婆还在世,不过身形佝偻已近枯萎。
但眼花耳聋的她却仍能清晰地捕捉到部落里每时每刻的动静。
当她听到无生和柴娜搞在一起的时候,嘴里禁不住喃喃念叨,“怪物和怪胎,怪物和怪胎,倒是般配,倒是般配。”
但她的念叨并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她的时代已经过去,接替的产婆一任一任,柴娜身世的故事因贾先生的存在而缄默不传,早已湮没在云烟里。
无生耕地耕得起劲,他的力气愈发使不完用不竭,比之野猪和大熊更加猛烈得多。
春季时,犁土丘乃至周边大大小小部落里有两件事是最重要的——耕种和狩猎。
有时候无生会想,人类能够如此坦然得同时面对生杀予夺这两件截然相反的事,实在是个奇怪的物种。
但或许产生这个想法的本身就很奇怪。
不过,当下让田地间的众人感觉奇怪的并不是无生。
虽然一个玩笑缓解了彼此的尴尬,可在众人眼中无生毕竟是个与他们不同的怪物,因此随着柴娜的离去,他们便都又各自挥舞着各自的锄头,不再理会无生。
少男少女的情爱最易让人沉沦。
而在此刻也不过是让山风变得柔软了些,让脚踏这片土地的开化淳朴的山民们短暂地分了神。
因为在目睹了一段甜蜜情事之后,还没过多久,另一件更值得被关注更加离奇的事情便如同洪水席卷般闯入了人们的眼帘。
——越来越多的虫子被他们的锄头刨出了地面。
不只是土狗子,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长相各异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蠕虫、甲虫。
成双成对的、孤苦伶仃的、活蹦乱跳的、垂死挣扎的,千百条白花花的肉虫,五颜六色面目狰狞的甲虫,仿佛刹那间从地底深层被某种力量挤压破土,被沾满生机的锄头吸引而出。
它们出现的时间至少提前了三个月,且数量如此惊人,样子千奇百怪。
种子尚未播撒,虫子没理由这么早苏醒,何况眼下看来它们像是倾巢而出。
此刻,抬头呼吸清风的无生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也似乎布满了虫子。
沙棠果的酸甜、混合着柴娜温润饱满的身躯散发出的体香以及脚下翻滚着的泥土块儿的清新气息交织揉搓在一起,幻化成肉眼微不可察无边无量的虫子。
这虫子钻进了无生的鼻腔。
又顺着鼻腔里狭窄的通道艰难攀升——那些生长在这条狭窄通道四周的纤细绒毛一翕一翕地刷动着,但显然已无法阻止这些虫子的决心和努力。
无生随即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任由这些虫子占据他的脑海他的全身。
现在,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像是钻进了无数无量的藏匿着原始情欲的虫子,这虫子让无生浑身酥痒,让他幻想起柴娜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手指尖,以及一切隐蔽的存在。
它们让无生充满了干劲儿。
无生抿了抿嘴唇,又挥起了锄头。
然后,他终于也看到了满地的虫子,无数无量的虫子,比钻进他体内的那些要丑陋千百倍的虫子。
而当他注意到这些虫子的时候,田地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可大呼小叫并没有对地里的虫子造成任何恐吓,也没能阻止它们卷曲着奋力往地面拱出的势头。
于是有的人开始扔下手中的锄头匍匐倒地。
有的人干脆磕头打滚起来,有的人则四肢不断扭转出各种怪异的姿势——那是无生所唾弃的简陋的祷神仪式。
眼前所见超出了所有人的经验范畴。
无生目光四顾,部落的山民们在混乱中竟迸发出了惊人的秩序。在这一刻,他们和虫子似乎天然地蜕化成了彼此,难以区分。
但与遍地哀声的人们不同,虫子是安静的。
它们静默地在山风中翻滚折腾,使整片天地迷离出一股比死亡更令人怖畏的气息。
在无生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短短的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虫子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清晨时分听到的那些诡异的动物们的哀嚎声。
那哀嚎声远比山民们口中发出的要震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