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远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他与谢迟云冷淡的目光对视,巨大的荒谬空茫陡然将他淹没。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让师姐看到他这幅丑态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颤抖、破碎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凭什么。”
季衡远忽地伸出手,拽住了少女的衣摆一角。
少年抬起头,脸上的一切懦弱畏惧被执拗的疯狂撕碎:“明明,明明这一次是我在你的身旁,凭什么还是不行! ”
季衡远是个很普通而平凡的弟子。
他自九岁哪年拜入长风门后,便勤勤恳恳地修炼,在修仙之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他的修炼天赋不好不差,与周围同门相处也是不好不差。他胆小怯弱,很多时候就连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记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安静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小师弟。
他是长风门中最常见的那一类弟子:安静、无趣、毫无惹眼独特的地方。
他偶尔也会想,是否天道让他走运进入长风门,只是为了让他当一个旁观他人光芒、适时对比衬托、可有可无的垫脚石?
毕竟,在那些天资聪颖的同门面前,季衡远是那么寻常。
他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一颗石子,随手捡起,随手丢开,混在一堆石子中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只有西翠谷颂慈仙尊的小徒弟,能一眼注意到他。
她说:你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
她说: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衡远师弟。
叶怀昭的人生是绚烂光彩的,可对季衡远而言,他人生中唯一一点光彩,只有那个毫不讲理、莽撞地闯入他的世界的叶怀昭。
叶怀昭像是有点诧异,圆润的眼瞳微微睁圆。
她没有将少年攥住她衣摆的手拉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蹲下身,盯着少年震颤的瞳孔。
叶怀昭知道自己对他人的情绪感知迟钝,她至今也记不起来十六岁前的大半记忆。
可她不是傻子。
少女微微抿唇,将自己垂首时一缕滑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师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重来一次也不行……那些手段,也只会让我厌恶。”
——“师弟,我不喜欢你。”
同样的声音在季衡远的脑海中回响,他恍惚间,似乎再次感受到了曾经那敲碎骨头、剜心剖腹的痛苦。
他听到了世界轰塌的声音。
直到此时,身穿金纹玄衣坐在高位的掌门才道:“擅闯禁地、偷练禁术、残害同门,每一样都是重罪。”
他的神色平静,只对谢迟云淡淡道:“把他送去封魔潭。”
谢迟云没有动。
叶珩的视线微转,再次出声:“迟云。”
谢迟云保持安静的沉默。
此时,就连许堂主也将目光看了过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叶怀昭的心忽地咯噔一声。
谢迟云的眼眸一错不错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她似乎是从山林里匆匆赶来的,轻便劲装的衣摆微微濡湿,乌黑的长发挽起,几缕发丝扫过脖颈间未被衣领遮挡,莹白如玉的肌肤——以及忘记摘下,镶嵌绿松石的精巧璎珞。
他盯了片刻,忽地轻笑一声:“我想,师妹来此应当不是为衡远师弟求情的。”
叶怀昭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猛地站起身,眉头一皱立刻便要喝止:“谢迟——”
“师妹身上的蛊虫,是衡远师弟下的吧。”谢迟云说。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无声的议事殿中更是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