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梆子声穿透雨幕,游魂巷的雾气里便渗出一股子腥气。
宋仁贴着游魂巷阴湿的墙根潜行。
此刻的他,并未以自己本人的面目示人,画皮面罩下是张蜡黄病容,褴褛衣衫裹着红灯笼,猩红光芒被油纸伞遮得严严实实。
隐藏于雾气中伺机蠢蠢欲动的存在,感受到灯笼传出的邪异光芒后,胆寒着退去。
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纸人陈的扎纸铺。
纸人陈先前派遣纸童前往安魂铺报信,他既然收到了邀约,又怎可不亲自赴约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他脑海中已经大致还原出了整件事情的模糊轮廓。
不管纸人陈摆的是不是鸿门宴,他都能进一步佐证心中的猜测。
纸人陈的铺子隐在游魂巷最深处,门楣上悬着的白灯笼写着“阴寿堂”。
宋仁蹲在阴寿堂对面的屋檐下,合欢铃缠在腕间叮当作响。
铺子里飘出浆糊的酸腐味,门楣上悬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窗纸下可以直接看到里面斜靠着的纸人。
他盯着纸窗里透出的青绿色烛火,那光晕中纸人的剪影在扭动脖颈——活人可做不出这等姿势。
不过见识过那纸人判官的玄妙后,眼下场景不足为奇。
宋仁贴着墙根摸到后窗,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窥见满屋纸人呈北斗阵排列,每个纸傀的脊椎都插着槐木钉,眼眶里晃着两点幽绿鬼火。
宋仁瞳孔金焰流转,通阴之眼开启,瘆人的是这些纸人眼眶里嵌的不是墨点,而是一粒粒泡发沾血的糯米,活像被剜了眼珠强塞进去的,每粒米芯都蜷缩着半透明魂魄。
宋仁瞳孔金焰暴涨,通阴之眼穿透纸皮,看见每具纸人外壳底下是由槐木制成的骨架,状如活人骨骼,每一具骨架都缠着缕缕香火气息了,那些香火顺着骨架脉络游走,最后汇聚到纸人眼眶的魂魄中。
“生魂点晴……”他齿缝渗着寒气。
寻常戏法师在制作傀儡的时候,大多是用公鸡血开光,这老东西窃香火养魂,难怪能驭使纸扎判官。
看来这家伙的存量真不少,先前被自己利用人皮灯笼收了不少生魂,竟还剩着这么多生魂点晶的纸人。
若是先前在巷子里,他将这些纸人全部派遣出动,当时几乎山穷水尽的宋仁,恐怕没法儿活着走出那条街。
宋仁绕到正门前,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开启了测吉演凶术,开始推演。
少顷,他缓缓睁开眼。
“原来是这样吗?”
心中有了底,他指尖轻推门缝,黏腻阻力从掌心传来。
门框四周密密麻麻贴满黄符,朱砂绘就的镇宅咒文缓缓蠕动,像是千万只蜈蚣在符纸上爬行。宋仁冷笑,袖中抖落迷魂瘴,青灰色粉末遇风即燃,符咒霎时蜷曲成灰。
屋内景象令他呼吸一滞。
百余具纸人悬满房梁,槐木骨架从纸皮下凸出狰狞棱角。
最中央的纸扎新娘凤冠霞帔,盖头下探出的却不是柔荑,而是三根挂着腐肉的钩爪。
宋仁的目光定格在供桌,香炉上燃着几柱香,渗出金丝般的香火,正被悬挂满屋顶的纸人缓缓吞吐。
纸窗忽地暗了一瞬。
宋仁后颈寒毛倒竖,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翻滚。一柄竹篾削成的短刀擦着耳根钉入瓦片,刀柄上粘着张惨白人脸剪纸,正冲他龇牙咧嘴。
“来得好!”
铁链自袖中甩出,锈迹擦过刀刃迸出火星。
自从闯荡过红灯坊后,宋仁发现平日只是用作捆绑棺材的铁链用作武器极其顺手,所以出行前便提前缠在手臂上。
那纸刀遇火即燃,眨眼烧成灰烬。
宋仁却心头一紧,灰烬里飘出股熟稔的尸油味,正是纸人陈铺子独有的松烟墨混着人骨髓的腥甜。
脑后忽有破空声袭来!
宋仁拧身避让,纸新娘的钩爪擦着耳廓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檐角铜铃骤响,七八个三尺高的纸童子破窗而出。它们肚皮上贴着黄符,关节处槐木骨架泛着青黑,跑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三具纸扎判官破墙而入,判官笔蘸的不是朱砂,而是他方才洒落的鲜血。生死簿哗啦翻动,密密麻麻的“宋仁”二字从纸页间爬出,化作血色小虫扑向他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