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骤雨临。
白帝山上一片漆黑,偶有灯火渺如豆粒,散发不出光芒照破雨夜。
顾濯与余笙坐在石屋里,置越发繁杂吵闹的雨声不闻,谈论的却不是过往那些天里有关于修行的问题,而是如今的白帝山。
在这座帝室陵墓当中生活的人,几乎都有着相同的姓氏,白家的白。
很有意思的是,如今人间白家血脉最为密集的地方不在神都,更不在旧都城望京,而是就在这座山里头。
百余年前那场大乱当中,白家作为帝室理所当然遭逢大难,过往千年间分封各地的子孙后代几乎死伤殆尽,不知有多少位王侯人头落地,王府上下皆血,满堂华彩烧为锦绣灰。
其中自然有不少人为求活命倒向道门,而这些人在后来的清算中尽数死去,无一幸免。
从某种角度来说,死在诸宗们手下的白家子弟,不见得就比死在白皇帝手中的来得要多,两者极有可能处于一种平分秋色的境地。
故而开枝散叶有千年之久的白家,如今在事实上已经人丁稀薄,而真正掌握权力的更是只剩下当今的皇帝陛下一脉。
至于在百年前那场大乱当中侥幸活了下来的白家中人,绝大多数都被送到这座白帝山上伺候先祖坟茔,极少数得以流离在外的人也都是弃了姓氏,断绝过往,至死不提。
史书上没有刻意遗忘掉这段过往,因为皇帝陛下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有做错,但终究还是越来越少人有人提及这段往事。
毕竟史官对此着墨的确极少。
说往事,道往事。
余笙要说的或许都是同一件事。
现在的白帝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清修之地,更像是一座镇压其余白家中人的囚笼,只要那位皇帝陛下一日不死,活在这里的人就不能离开。
更不要说什么开枝散叶。
那就是在异想天开。
尽管余笙没有说,但在近百年的时光推移之下,生活在这里的那些尚未死去的白家老人,对皇帝陛下本人具体抱有怎样的想法和感情,不是一个很难得出答案的问题。
顾濯对这番往事的确知之甚少。
多年以前他对此漠不关心,数年以前在长洲书院的那三个春秋里的他固然有翻阅过史书,好奇这百年间发生过的往事,奈何史书上对此是真的一笔掠过,不肯停留半个字。
故而在听到最后,他很是好奇地问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把白帝山变成一座牢笼?”
余笙看着顾濯,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
翌日清晨时分,暴雨渐渐稀疏,如丝似缕。
顾濯和余笙戴上斗笠,没有撑伞,就此踏上溢散着雨雾的山道。
雨中的白帝山无甚风景可言。
古老岩石上被打湿的青苔朝天而躺,水洼不断荡起的涟漪似是在跟着行人的步伐起舞,不远之外那座碑亭上的牌面若隐若现,不得真解。
白帝山之所以被作为给予历代夏祭头名的奖励,是因为在阵法的帮助之下,修行者可从白家历代先人坟墓处取得有助于修行的好处。
这种方法类似于禅宗之灌顶,不过要平和温顺上太多,更像是翻阅一本书。
昨天那位白家旁支的强者,在今日继续充当着知客,为顾濯和余笙介绍葬在这座山上的白家先人的事迹,讲述其生前之境界,以及其毕生得意之处。
在说到某些与望京相关的白家先祖时,那位强者还会微笑着发散话题,比如讲述旧都城中某处古迹恰好与这位先祖有关,因其而得以名留青史,以此来增添亲近之意。
言语当中看似溢美之词不多,却都落在精确的位置上,很容易就能让人为之而心向神往,继而对坐拥天下千年的白家心存敬畏。
这是很常见的手段,与寻常天才拜入宗门的时候,第一堂课总是了解自家宗门辉煌历史是同个道理,为的就是让人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