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七郎顿了顿,仍旧将外衫解下——然后举起,替苏蕴宜遮挡。
他迷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卿卿,我只是想为你遮挡更衣而已,何来荒唐?”
他故作无辜,可苏蕴宜几乎能想象到他现在的动作与神情——一定是嘴角微微上翘,且眼中含着轻佻笑意,正透过那高举的一层外衫看着自己。
暗暗磨了磨牙,苏蕴宜恨恨道:“你自己心中有数!”
她加快了动作,生怕裴七郎突然变卦向自己扑来,可直到苏蕴宜换好衣服,那件绫纱青衫依旧高高悬起,分毫未动。
“我好了。”苏蕴宜闷闷说了声,裴七郎才放下手,一面穿回外裳,一面垂眸注视着苏蕴宜。
感受到他的目光,苏蕴宜有些别扭地撇开脸,“你看我作甚?”
“虽换了男装,可一看便知是女郎,待明日我们到了村落之中,卿卿需得梳洗一番,将自己扮作男子才好。”裴七郎难得正经地说:“在京口那等地界,还是以男子之身示人更为方便。”
苏蕴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男子装束,想到的却是之前自己满身脏污、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饶是自己如此,裴七郎却还是毫不嫌弃地紧紧抱住了她。
怔怔地抬头看着裴七郎,苏蕴宜心头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回换裴七郎问:“看我作甚?”
“谁……谁看你了?”苏蕴宜目光闪躲,“我是在看月亮。”
“看月亮?”裴七郎仰头,但见玉盘高悬碧落,银汉横陈浩空,微微一笑道:“今夜月色确实怡人。”
“裴七。”苏蕴宜忽然问:“你为什么会派人保护我?为什么……会来接我?”
裴七郎的目光由月色移至苏蕴宜的脸颊,静默片刻,他道:“我想来便来了。”
……
翌日一早,苏蕴宜随裴七郎等一众人策马赶至之前陆石所说的那个村落,因受流民南下的影响,这处村落也已经荒芜了,所幸灶台等物是搬不走的,苏蕴宜命人烧了热水,一番沐浴梳洗,总算洗去了数日来的尘土与脏污。
相较于她,陆石则随意多了,他从民房中找了个破木盆,打了盆井水,正赤着上身胡乱擦洗着,就见苏蕴宜从一旁的茅屋中走出。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
“还是头一次看清你长什么样子。”陆石说着,又胡乱擦了两把,才将衣服套上。
他看似镇定,其实手上匆忙的动作还是透露出了几分慌乱。
苏蕴宜倒是无感,只是有些不赞同地道:“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怎的就沾水了?”
陆石穿好衣服,再度恢复了平静,“哪里就这么讲究了?死不了就行。”
苏蕴宜自觉作为陆石的朋友,有意再劝他注意些身体,才欲开口,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喝与马蹄奔驰声。
两人惊疑之间,几名侍卫从外走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之前保护苏蕴宜的那个暗卫,他拱手道:“郎君有令,命我等保护女郎,请女郎即刻撤入队中。”
“发生什么事了?”
暗卫道:“有流民来袭,人数足有近千。”
苏蕴宜尚未反应过来流民来袭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在她看来,所谓流民,不过是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来便来了,令他们避开便是。可一旁的陆石却蓦然变色,一把扯过苏蕴宜的手腕,将自己的弓弩又塞给了她。
“这弓弩你拿好,以防万一。你就待在你那表哥身旁,切记半步也不要离开!”
苏蕴宜只觉自己的腕骨都被陆石捏得隐隐作痛,他神情焦急异常,就连那时在坟地再遇那两个杀手时,也不曾看到他这样。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那几个护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听见陆石同旁人说:“请赐我长刀一柄,我有心与诸君共进退……”
苏蕴宜几乎是被一路推到的裴七郎身边,而裴七郎身边已经围满了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的侍卫们。
可他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连见到苏蕴宜来了,也没多抬一下眼皮,淡淡道:“来了?”
苏蕴宜点点头,“是有流民朝这里来吗?”
此前京口之难尚不严重时,她出城郊游,也在吴郡城外远远地看到过几个流民。印象中,他们仿佛都生得一般模样——干瘦、黢黑,肚大而圆,四肢却伶仃如柴,披着褴褛的破布,眼睛大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