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簇簇堆在树梢上。风一过,枝桠便摇晃着探进窗棂,挠得窗纸也跟着哆嗦了下。
屋里蜡烛快烧到了底,火苗间或向上窜着,把衣柜的铜锁晃成跳动的金豆子。
姚韫知卸了外袍,关上柜门,抬眼时目光忽地僵住。
原本悬琴的墙面空得扎眼,四周积着经年的浮灰,唯中间一方墙皮颜色略浅。那张桐木琴挂得太久,在青灰的壁上烙出个琴形的印子,仿佛连映在上面的影子都蒙了层薄尘。
姚韫知心口一紧,下意识拔高了声音:“云初。”
云初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姚韫知身侧,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挂在这的那张琴去哪了?”
云初回道:“被任公子拿走了。”
“任公子?”姚韫知蹙了蹙眉尖。
“夫人忘了,这琴弦前几日断了一根,”云初解释道,“奴原是打算拿出去找人修补的,正好遇到了任公子。他说,说这琴已经十分脆弱,若是拿出去给寻常的工匠修补,怕是一个不留神就把琴身弄散架了。倒不如让他来试一试,说不准能补得和以前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姚韫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初正要退下,又听见姚韫知吩咐道:“你一会儿去趟照雪庐,替我把琴取回来。”
话才说出口又立刻改口道:“算了,还是我自己亲自去拿吧。我倒是要看看,他成日躲在屋里,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样。”
云初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出言劝阻。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院内一片银白。地面上偶尔留下一排稀疏的脚印,也很快便被风雪掩埋。
姚韫知在门前停驻须臾,还是推门而入,旋即回身将门锁反插上。
寒夜沉沉,风雪停息,四周寂寥无声。屋里没有点灯,唯有窗棂透进微弱的月色,映得室内轮廓朦胧不清。
琴桌正对着门,她的那张桐木琴就静静横陈其上。
断弦已被取下,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不过琴面显然已经被人细细擦试过。伸手触及琴身,木质表面平滑细腻,不见一丝浮灰。
此前,她向任九思表露出她十分珍视这张琴。
所以他才这般故意投其所好。
可他不会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弹琴。
母亲从前总是劝她,如果实在不喜欢女红,学些琴棋书画也是很好的。心中有些寄托,总好过将所有的喜乐都系在一个人身上。
尤其是女子嫁了人以后。
姚韫知听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这世上最有趣的东西就是话本子。
她一边点着头敷衍母亲,一边离神地想着明日去书斋,一定要悄悄将那本《平妖传》夹到别的正经书里,一起买回来。
后来,她肯费心思学琴,母亲很高兴。
可是她脾气实在太拗,寻常的先生都教不了她。也就只有一个言怀序能让她收收心,心悦诚服地做一个好学生。
母亲看着他们成日里出双入对,又开始头疼了。
不过转念一想,左右他们两人以后也是要成婚的,能够有相投的志趣也不是什么坏事。
索性就由着他们去了。
姚韫知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雪,眼前却恍惚看见廊下的春风拂过,卷起一片零落的梨花,落在言怀序琴案之上。
少年一袭青衫,衣襟熨帖,带着一种疏朗温润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