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夫人一见自己戳中了她的痛处,更加肆无忌惮地挖苦道:“其实,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我们张家更厚道的人家了。你既已经嫁到了我们家做媳妇,我们也不会欺负你一个孤女。你父亲走了之后,允承既没有休妻,也没有纳妾,算给足了你体面。你若是安分一些,好好侍奉舅姑,照顾夫君,届时再添个一男半女,何愁将来会过不上富贵安逸的日子?又何必要去巴结一个名声不好的公主?”
她指尖轻轻敲着床榻的边缘,似是在催促姚韫知快些表态。
可姚韫知始终像个锯嘴葫芦,似乎把她的话完完全全当成了耳旁风。
张老太太终于没了耐性,直接冲姚韫知下了最后通牒,“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期限,把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弄走。不管是让公主府派人接走也好,还是直接把他打出去也好,三日之后,如若我再在张府见到这个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姚韫知不置可否,福了福身就要离开,又被张老太太叫住。
“还有,听说你与允承近一年来都是分房睡的。”
姚韫知停下脚步,不疾不徐道:“母亲先前教导过,男人应以仕途功名为重,不宜过分沉溺于儿女私情。我不敢违背母亲的教诲,怕这闺房之事分了他的心,误了他的前程,所以才不与他居于一处。”
张老夫人嘴角抽搐了两下,冷笑道:“莫要拿这样的话唬我,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她又不耐烦地扶了扶额头,“罢了,别的我也不同你废话了,你今晚就给我搬回允承房里去。”
姚韫知倏然抬眸,直视着张老夫人的眼睛,反问道:“母亲可还记得方才同我说了什么?”
张老夫人愣了一愣。
“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孤女,”姚韫知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摊开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所以母亲觉得,我现在还怕什么呢?”
她笑容清淡,眉目如画。
张老夫人却被她盯得后脊有些发凉,总觉得这人眼神里有股子疯劲,唯恐她真受刺激,做出什么疯事。
但她是绝不会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脸上的,仍撑着口气,颐指气使道:“你,现在,去把允承给我叫来。”
姚韫知不知道张老夫人把张允承叫去说了些什么,不过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临风馆的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韫知,你睡下了吗?”
是张允承的声音。
姚韫知挑起床帘,耳畔飘过簌簌的雪声。她略一迟疑,还是打亮了火折子。
烛台上遽然升起一簇火苗,晕黄的光擦过她的脸颊,晃得她眼睛有些刺痛。
她捧着蜡烛,缓步走到门边。才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寒风便裹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冻得她手指下意识往回缩了一缩。
不过张允承倒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他知道,姚韫知不喜欢旁人进她的卧房。
外头风雪漫漫,庭院中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月光映在雪面上,清冷而幽寂。他站在门槛前,手中提着一盏老旧的风灯,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
姚韫知对着门缝说道:“你且等一等。”
说完咳嗽了两声,走到床头,取了件月白风毛长袄披上,整了整衣襟,这才推开房门,站在廊下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
张允承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风灯轻轻放下,抖落了肩上的雪,随即解开身上的披风,替姚韫知罩在了袄子外头。
两人沿着回廊并肩走着,张允承侧头,目光落在她的半边脸上,许是被冻得有些厉害,白皙中透着红,芙蓉玉似的。
他轻声开口:“母亲今日的话,你就当她没有说过。”
姚韫知脚步稍稍一顿。
张允承道:“我同母亲说过了,九思公子可以继续借住在这里。”
姚韫知眸光闪烁了两下。
“还有孩子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听到这里,姚韫知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从前也同你说过,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办法给你。若你实在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你大可以……”
似是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张允承的食指及时压在了她的唇上。
姚韫知只好将话暂时咽了回去。
张允承沮丧地问:“韫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姚韫知不答,他便兀自往下说道:“旁人都说我有这样好的一个父亲,定然走的是最笔直的康庄大道。可我却总是让父亲失望,不单在科举上没考出什么名堂,连他替我打点好的差事,我都会办砸。从前倒不觉得有什么,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俗人,瞧不起仕途经济。”
他说着说着,神情有些黯然,“可近来我却忍不住在想,若我能够有一番作为,更讨母亲欢心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怨气,也就不会对着你横挑鼻子竖挑眼。你是不是也能……”
犹豫了一瞬,张允承终于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也能像喜欢他一样,更喜欢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