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3章
翌日晨起,江葭稍动一下身子都觉无处不酸痛。遂继续平躺着,睁着眼睛,盯了那帘顶许久。
还好,是那熟悉的帘]顶。
确认自己尚在武安侯府后,她心下安定不少。瑞珠正巧在此时进了屋,见自家小姐双目空洞,也无动静,好生吓了一跳。昨晚看见姑娘身上那些痕迹时,她便知发生了什么,心痛的同时,也一直心惊服跳地关注着她的状况,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而做了错事。她正欲开口,江葭似是有所感应,缓缓道:“你放心,我如何都不会寻死。事到如今,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经了一夜,她已不再沉浸在情绪消耗之中,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人是否信守承诺?
若是不呢,她霎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僵在了一处。江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想,若是如此,自己兴许当真会与那人拼个鱼死网破。
往后三日,她身边都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朝堂之上却不然,甚至称得上是风云诡谲,颇不安宁。今日早朝上,又有多名言官上疏奏陈立储之事,此举无疑戳中了圣上当今的痛处。
他既选不出心仪的储君,也根本就不愿立储。愿意无他,如今的皇帝实在是太过焦虑年龄。这种焦虑极为严重,就像是一种病。严重到他每每看见铜镜中的自己便会发怒,为此,不知撤走了寝殿中的多少铜镜,杖杀了多少做错事的太监宫女。而这种病,在他看见正是春风得意的晋王时尤为严重。执掌天下多年的天子对权势有着病态般的执念,丝毫不愿大权旁落,是以他既不愿立储,更不喜野心勃勃的晋王干涉朝政。而眼下,面对这群言官,听着他们滔滔不绝地说着立储的必要,还出奇一致地议立二皇子为储君,皇帝很轻易地联想起前些日子梁家的举动。这一桩桩一件件很难不让他心心中生出疑心。
思及此,他勃然大怒,正欲破口大骂这群言官居心叵测,人还没来得及起身,许是气急攻心,他俯身咳出一口鲜红的血。在场诸位朝廷命官皆是大惊失色,连忙传唤太医。好端端一场早朝最后只得以闹剧收场,立储之事再次不了了之。
此时的晋王府,陈续宗正提笔描摹一幅前朝的名画,听着旁人在一旁口述这场闹剧。他今日告了病假,并未上早朝。语毕,那人笑道:“殿下此举当真是妙,足不出户,就在圣上面前给那二皇子与梁家上了眼药。”
陈续宗笑笑,也不说话。
那人长叹一声:“圣上身子是愈发不好了……陈续宗挑眉,对方后面想说什么,他已猜出个大概。他自然不会顺着旁人的话说下去,只俯身收了桌案上的画卷,淡声问了句:“刑部那边的人可打点清楚了?”
此人正是在诏狱当值的严大人,闻言愣了瞬。主子什么态度,如他这般办事的人便是什么态度。殿下昨日同他提起此事时,语气颇为随意,他便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以至于一时忘了此事。可若是如实回复,他又怕在主子面前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遂回道:“回殿下,下官都已安排好了,那江大人明日便可出狱。”陈续宗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又道:“本王还需入宫,你且去办事罢。出了晋王府后,严大人坐着官轿到了诏狱。下属连忙过来相迎,问道:“大人,那光禄寺的姜大人刑期已满……殿下如何说?″
严大人正出神地想着今日早朝上的风波,只听见他所说的“姜大人”三字,便想到那翰林院的江奉儒,遂敷衍地摆了摆手,道:“自然是放他出狱。”那人忙应下:“下官这就去官府申请释放令。”江葭今日随着谢老夫人入宫侍疾。
她本不想出府,奈何太后点了她入宫,她便不得不去。行至寿康宫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喊声,夹着连续不断的闷响,令人心惊。江葭下意识看了眼,原是一名宫女正在受杖责。见她频频往那方向望去,引她入殿的宫人没忍住,压低声音道:“夫人莫要动恻隐之心了,在宫中惹了主子们的不悦便是这般下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正常?奴才的命便不是命么。
江葭蹙眉,轻声问了句:“她究竞犯了何事?”那宫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低声道:“方才圣上来了寿康宫中,那小宫女不记事,正正好搬了一面铜镜入殿,圣上便勃然大怒。”江葭心下愕然,眉头皱得更深。
说话间,那宫人已领着她走至殿门处。
听见一叠声请安的声音,她抬头,恰好见着从寿康宫中大步走出来的晋王。那人似是有所感应,目光极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两人对视一眼,江葭突觉双腿打颤,触电般地错开眼神。
陈续宗脚下步子一顿,随即在侍从的簇拥下大步向外走去。寿康宫内,太后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方才和晋王的对峙让她一时忘了自己为何要将江氏宣入宫内,只顾着同谢老夫人吐露苦楚。江葭便只能在一旁沉默地坐着。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太后蓦地意识到有她在场,自己有些话不便说出口,连忙打发她出殿了。
江葭自是求之不得,在寿康宫内多待一刻,她都觉煎熬不已。带着瑞珠出了寿康宫,江葭下意识看向方才那小宫女受罚的地方,却是不见了人影,只余几名宫人在那处清理血迹。她捂了捂胸口,突觉闷得慌。
瑞珠见她面上异样,出声问:“姑娘有何不适?”江葭摇摇头,主仆二人走出了殿门。
绕过一道闱门,江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张望了一圈四周,见宫道上并无来人,思虑再三,还是走上前去。
常喜见着来人,心下倒是觉着稀奇得很,也不必问,自然知晓她要找谁。江葭看向那紧闭的殿门,问道:“你家主子可在殿内?”见她果真是来找自家主子,常喜面上难得露出些真情实感的笑容:“主子正在殿内议事,您有何事,不妨告知奴才,奴才稍候帮您传达给主子。”江葭咬了咬牙,问道:“我父亲……
常喜恍然,哎哟一声,面上的笑容也彻底挂不住了:“原来您是为了这事…江葭蹙眉,心下莫名,不然还能为了何事。如今已过去了三日光景,还未听得任何有关父亲的讯息传来,她要是真还坐得住,那才是奇事。
“殿下今儿才吩咐下去了,江大人明日便可出狱。”明曰。
江葭心内细细琢磨着这二字,下意识松了口气,道了声知道了,便继续带着瑞珠走向软轿。
尚未走远几步,闱门后传来细碎的呻吟声。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是隐忍着极度痛苦。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一同走向那处。
地上正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宫人,江葭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受了杖罚的小宫女。
她连忙转身对瑞珠道:“我记得软轿中备了些药物,你且将它们都拿过来。”
瑞珠跑开去拿药物,江葭便在原地等着。稍过了一会儿,有两名宫人路过。江葭连忙喊住她们,那二人恰好认识那小宫女,知晓她的住处,遂合力将她抬回了厢房。
留下药膏,又将身上带的白银都拿出来给那小宫女治病。江葭深知此地不便久留,只得匆匆离去。
她转身之际,那已是奄奄一息的小宫女费力地抬起眼皮,将她的面孔深深地刻入到了脑海中。
这一记,便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