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是高见珣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高见琮同样心知肚明,是她在背后替高见珣出谋划策,罗织罪名构陷自己。
上一世风高浪急,她截杀过他的副将,矫诏激他谋反,当先皇病重、高见珣逼宫夺权时,一手拦下谢皇后送给西北武威都护府的全部消息。
他也曾带兵闯过椒房殿,写檄文讨伐她跋扈,请先皇废去她皇子妃的位分,甚至将她虏到军中,意图重演吕皇在项营之辱。
倒戈高见琮,助他夺回皇位,不过是今上七个皇子中迫不得已的选择。
可要她嫁给他,与以身饲虎何异?
为高见珣筹谋那些年,谍者收集过来有关高见琮的情报中,无一不说他倨傲,狠戾,自矜身份,自恃军功。他治下的武威都护府,敢有犯大律者枭首悬于市集,他的武威郡兵所到之处无一降将,俘虏尽坑杀,血染千山。
即便是他自小相熟的表妹,娶回府中,一放便是五年,郡王妃欲以暖情酒强留,被他丢到门外,独自在数九寒天中染了风寒,王妃从家中带来的奴仆也被一应逐出王府。
按下这些不提,他还叫过她十年皇嫂。
道德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拨响,王濯霍然站起,雪时惊得被茶炉烫了手:“姑娘?”
“替我更衣,我还要进宫一次。”
她帮高见琮设计争天下,高见琮总不能对她恩将仇报罢?
无论如何要将这婚事退掉了才是。
乘马车到了青霄门,王濯让雪时将马车带到一旁,独自候着。这次没有了庾夫人的腰牌,她也不忍再拂婶娘的好意,只能打听了高见琮离宫的时辰,在宫门口等他。
这是离七皇子寝宫最近的宫门,高见琮回宫,一定会从此过。
月上梢头,那匹熟悉的骏马终于破开夜色而来,盗骊比寻常骏马高大许多,格外好认。
这次,高见琮及时扯紧了缰绳,盗骊只来得及在王濯的发梢轻轻一蹭,就被勒令停下,转头吃起了驰道上的青草。
“皇祖母赐婚,你不去准备明日谢恩,在这里做什么?”高见琮翻身下马,借着月色看她。
这样好的月色里,王濯敛目而立,雪白的脖颈仿佛镀了一层银霜,眼底有着捉摸不清的雾,宛如下在神明台那场缠绵悱恻的春雨,读来格外心悸。
明渠细柳拂过发间的玉簪,王濯屈身行礼,不卑不亢道:“臣女请殿下向太后娘娘陈情,撤回懿旨。”
高见琮摩挲着玉佩的手指一停,眉尾轻扬,神色淡了许多。
“你不愿意?”
“难道殿下就愿意?”
“你怎知我不愿?”
王濯愣怔抬眼,高见琮眼中看不出喜怒:“皇兄娶了王家四姑娘,如添一臂膀,我既失了姨母与舅父的助力,自然得想方设法将半个王家抓在手里。”
他忽然抬手,白玉般冰冷的指节擦过王濯雪白腮边。
刹那间前尘往事袭来,王濯后退半步,这才瞥见他食中两指夹着半片桃花,花上沾染了她发丝上熏的雪中春信香。
“殿下要了王家,就不会有我了。”王濯知道他能听懂她的意思。
她可以奉旨出嫁,但不会再为他出谋划策。
这次高见琮沉默了更久,漆眸像半尺冰冷的寒铁,看她骨骼分明的指节,看她呵气润红的唇,看她隐在乌发里半个小巧玲珑的下颌。
刚接到圣旨时,他觉得也不是不行,左右以后要娶妻,娶个顺眼的放在府里好好养着,即便没有感情,他也会善待于她,给她应有的地位与尊重。
可现在,高见琮突然觉得不行。
“王小姐回吧,我会向父皇陈明此事。”高见琮信手将那片桃花丢开,花瓣逐水,转瞬飘零。
王濯低头谢恩:“谢殿□□恤。”
再抬头时,却见一把宝珠凤钗递到面前,正是在猎场时庾太后设下的彩头,被高见琮赢了去,云湄几番想要也没要到。
“以后要见我,拿这个到青霄门。”
高见琮将凤钗放进王濯手心,叫开宫门,策马离去。
握辔的手指微微发热,似乎还残存着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