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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 / 2)

“长史是说,这粮的问题是早积在隐蔽处的,现下不过是到了掩不住的时候,一股脑出来了,倒像是今年才出的毛病了。”袁鸣宇深深看了她一眼,茶水的热气烘了脸也不以为意,“娘子慧见颇深。″

宋照峒本想继续追问,可绾风扣了门扉,小心心翼翼地撩帘说府外又出了事,她不得已敛了裙,向袁鸣宇告辞,“眼下郑禹衡自己失了方寸,城中诸事怕是又乱了,军事暂清,某带着人到外头瞧瞧。”“又是何事?“从府衙到高台半里不到,已有不少百姓聚在此处嘈杂,宋照峒一面急急赶去,一面向绾风问道。

“有人急着要出城避难,推操在一起,要官吏打开南门,郑司马远远瞧了一眼,就推说自己有急病,万娘子没办法,寻不着娘子,才把我们找来,梳雾姐姐已经过去了。”

“出城避难?”

宋照明没等到绾风再回,便两步一阶地上了高台,她本想给大家鼓鼓士气,齐心协力等季将军回来,可她真到了台上,放眼望去全是一双双饱受苦难,又濒临绝望的眼眸,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放我们出去!"底下的人见着她,安静了一瞬,又此起彼伏地吼起来。宋照明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西市街口扬酒旗的老板娘,也有临时来将军府帮工砌墙的小子,还有前两日期期艾艾跑来找绾风梳雾交流时兴水粉的小娘子,他们大多是沉默的,带着犹疑又期盼的目光,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背着孩子,扶着老人,衣衫褴褛,布袋大却空晃晃,紧紧攥着背带,有的惊惧胆怯,只缩在角落,还有的,像是被苦难逼出了最后一点精神,高声叫喊着,拳头砸向空中,让府吏开门放人。

太原府所有的官兵已经尽数派去守城门,没留一点给城中突发的骚乱,宋照明拽了一个平日负责文书的小吏上来,自己喊不出声音,令他帮自己向众人说明,可那人一上台就抖得和筛糠似的,使不上大用。见状,万冬青提裙飞奔上了台,挥手让小吏靠边,从身后扶住宋照明的腰,“奴帮娘子喊,早年到处走街串巷的,嗓子亮得很。”宋照峒只觉一股热流抵在背上,她伸手握住了万冬青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各位!现今的情况想必各位也了解了,所有战士还在前线为我们浴血战斗,其中有不少是我们的家人朋友,而突厥的残暴,每个生活在河东道的人都有所耳闻,如果大家既知这一切,还是决定从太原南下,那么,我们放所有想走的人离开。”

万冬青本是要把宋照明的话复述一遍给百姓的,闻言却说不出话,只侧看向她,见宋照明冲她微笑点头,才一字一句高声喊了出来。“我们会在南门口给大家提供三日的吃食,每个人离开时都可以领取,请不要争抢,若发现有多拿者,按盗窃论处,此后的路大家自己当心,太原守军无力护送,请大家谅解。"宋照明接着道,她始终向台下微笑着,尽管黑压压的人头看得人头晕目眩,她仍试图看清每个人的脸。“但是,我们会尽力让大家的南下之路没有后顾之忧,某,季将军,袁长史,还有太原城的每一个坚守的官兵,都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守护太原这道队线,绝不让突厥人越太原一步。”

“当然,某也相信,太原城中还有很多,很多百姓,愿意坚守在这里,不放弃我们一直生活的土地,不抛弃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家人同乡,为他们他最坚强的后盾,照顾伤兵、料理菜肴、修补衣物兵甲,太原需要你们。”“某虽然来这里还不到半年,但某和大家一样,已然将太原当作自己的家,某愿与太原共存亡!”

万冬青的传声从最初的犹豫,变得越来越坚定,高台周边要出城的声音稀稀拉拉地散了,更多之前举棋不定的,不敢出声的人站出来,他们是这里土生士长的人,是不愿离开故土的人,共同喊着那句,“愿与太原共存亡!”第二日,宋照明信守诺言,在城门口支了救济的摊子,万冬青也来帮忙,从天亮起,便又不少人拖家带口地来领吃食,他们有些低着头,拿好东西转头就走,有些向宋照明深深一拜,盯着太原城城门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娘子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万冬青隐隐明白宋照明为何这么做,可还是有些不解。

“不然呢?"宋照明手里的活计不停。

“留下他们啊",万冬青手里这筐粗粮疙瘩不剩几个了,她从下面新端了过来,“他们千里迢迢逃难过来,眼下再出了城,又能到哪里去,况且守城这事,有一个算一个,多个人就是多个胜算。”

宋照明无声苦笑,摇了摇头,“你昨日可看到他们的眼神了?”“限神?"万冬青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那是濒死的动物的眼神,他们快被这日子搞疯了,流民们一路被战争追赶,离崩溃不过一步之遥,逃难的日子多了,只要前面还有仗在打,逃难本身反倒变成了一种安全的,让自己安心的生活,谁要是阻了他们逃难的道,谁就是他们的仇人。”

万冬青听这话愣了神,可宋照明没等她反应,又接着道,“留不住,不如放他们去,况且谁知道呢,指不定出了这城门,还真有好日子。”“那守城怎么办?”

“守城最讲究的不是人多,而是万众一心,人在心不在,不是助力,反而是拖累,甚至是骚乱",宋照明给梳雾递了口水,从昨日到今日,梳雾一直上上下下打点粮食,累得口干舌燥,“再者,即便是我们,水粮也有不足的时候,那些一心留在这里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还不如放这些人走,也省了其后的消耗,多留些给城里的人。”

不知不觉间,天色近傍晚,出城的人清晨最多,午后便只有零丁几个,宋照明先回了府衙,正同袁鸣宇勾勾画画季息取道回城的路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数声呼喊紧随其后,二人抬首一看,是余态身边的传令官掀了帘进来,宋照明“豁”地站起,“是季将军………“哥舒哲布发动了总攻,北侧五门同时遇袭,余将军下场亲战,况监军赶去组织投石车,还请两位往前线指挥!”

宋照明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紧抓身侧的扶手,与袁鸣宇对视一眼,心知决战时刻已至,能否撑到季息回城,就看今明两日了,当下不再犹豫,先袁鸣宇一步出了门,绾风梳雾还守在屋门处,只见她一人召了照夜,踩蹬上马,行云流水,大氅也来不及披,就向城门而去。

“娘子!"绾风见追不上,忙同梳雾赶了马车一并去。“自三日前,突厥便开始收缩防线,那时赵娘子便猜测,哥舒哲布有意为攻城做准备,如今果然”,袁鸣宇后宋照明一个身位,正立于城墙之上,他一手敲击着砖壁,问道,“突厥集六万大军,我方加加减减,则勉强近四万,人数不算占优,他们长途奔袭,军粮所剩不多,但太原城内更不容乐观,好在太原城队坚固,将军来此后从未有一日懈怠,守城器械完备,我们胜算至少也有五成。”“只有一点,袁长史未曾考量,哥舒哲布现下是一路追击而来,士气正盛,而我方主将却一直未现身,城内不少逃命奔来的百姓,和刚从生死线上回来的士兵”,宋照明回头望去,无一不是浴血奋战的面孔,她话没说出口。“娘子不必担心”,袁鸣宇看她面色,大致明了她心下所想,“宁化军若连不屈不挠的劲头都没有,这么久以来,怎么能守住大晋最艰难的防线,就算娘子对我们有疑虑,总该相信将军,他麾下的人,可不是只有这点气性而已。”“是某多虑了”,宋照明嘴角轻轻上拉,扯动了边缘的伤口,她知在士气上,多说无用,与众将一同坚守在第一线,便是对此事最好的回答,“据方才斥候的回报,哥舒哲布将兵力集中在西北侧的两门,其余人等不见踪影,某猜测,他多半是在正北和东北方向派了小股骑兵择机突进,袁长史怎么看?”袁鸣宇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起她,“娘子估摸季将军还有几日能回太原?”

宋照明一怔,“某心下也没底,按某之前所绘,至少两日半,至多四日,便可从云中赶回,可季将军那处不知战况如何,仅凭行军路线判断恐怕不准。”“凭直觉呢?”

“这哪做的准”,宋照明自嘲,她片刻前还恍惚是季息回城了,在挂念的人和事面前,她害怕直觉太草率,可看着袁鸣宇的目光,她知面前这个人,同自己一样,深信季息定能一举拔下云中,此时距大军与季息分别已有五日,若按自己的计算,最晚后日,季息必能抵达。

“某虽不愿季将军以身涉险冒险,但也相信云中一战必胜,娘子便按最快的脚程估,他何时能…”

“后日之前!“宋照峒终是说了最冒进的猜测,却见袁鸣宇眉头一松。“娘子当真?”

“不敢妄言”,既已说出,宋照明语气逐渐坚定,“石隽已出城接应,我们只要撑过今夜和明日便可”,她向西侧看去,“西四门和西五门哥舒哲布主要以兵力压制,某认为,当使况监军率弓箭手配合投石车在城墙处迎击,弓箭手三刻一换,将此前储存的火油和利石在这两日尽数用了,我们以逸待劳,消耗敌方兵力。”

袁鸣宇颔首,二人一面讨论,一面就有传令兵,将部署传出,城中上下被墙外的猛攻一激,一时间全活了过来,杀声震天,火光点亮漆夜。余态带着人守在东一门,他奉命调度东北角的防务,亲上女墙探查墙外敌情,突厥兵分散在由东至北的五个关口,东一门是他们排兵最少的区域。“再检查一次马匹和火把,我们须得一击即中",余态想起方才传来的手令,一看便是女子娟秀的字体,宋照明的命令简明扼要:“由薄弱处突破,引其靠近,陷阱已备,置好即撤,瓮中捉鳖,无一入墙。”沉重的铁门由上方守兵合力拉开,泥士泛着硝烟味充满鼻尖,整一队晋军身着黑衣,余态领头插入突厥军中,不闻马匹嘶吼,兵卒嚎叫,只有长刀破开吸喉的声音。

瞬息间,突厥这只不到一千人的小队便被歼灭,余态特意留了两个报信的,引其他人向此处靠近,晋军无隙庆贺,两千人齐齐下马,将前些日子兵士们制作的陷马钉埋下,靠近城门处绑了细绳,牵动向下滚落的重石。同时,袁鸣宇正游走于城墙上,逐扇排查城门,他在找寻哥舒哲布的踪迹,余态那边诱敌深入的法子,在突厥主将身陷险境时才管用。连绵十几里的太原城墙,像一张巨大的网,在宋照明的操纵下,向各个角落伸出触角,再及时收回,撒入战场,就如没进水中,奔涌翻腾,只为绞死那条最危险的鱼。

“就在这里!"袁鸣宇吹响军哨,城墙上的羽箭如火星溅射,身后士兵六人一队,从城门后鱼贯而出,他们压低身体紧贴马背,手里扯着绊马索,突厥前锋如镰刀下伏倒的麦苗,露出被众人掩护的哥舒哲布。“小可汗真是身先士卒!“袁鸣宇嗤笑一声,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紧了缰绳就要带人杀去。

此时,异变陡生,哥舒哲布两侧突然斜插出十数个黑骑,弯刀上火光与月光混流,交叉于他面前。

“擒贼先擒王,看来我是来对了!"哥舒哲布话音紧随其后,他没有错过袁鸣宇脸上的意外与心惊,兵甲嘈杂压不过他的笑声,“只可惜季息不在此处,不知他回来看到一片狼藉的太原,可会后悔当日的决定?”“突厥众兵士听令!随本汗王攻进太原!一扫河东!”言毕,哥舒哲布便率突厥士兵向城门涌去,先前带着绊马索分散出城的晋军首当其冲,弯刀与长枪在黑夜里相撞,腰间、肩膀、脖颈,一团团血雾伴随着厮杀声在身遭炸开。

袁鸣宇意识到,哥舒哲布和自己怀了相同的心思,由点击破,深入敌军。“后撤!"袁鸣宇即刻鸣金,锣声一声接一声,串联起太原整座城墙。还未出墙的士兵向两侧分散,拖拉长绳,将城门关合至仅剩两人缝隙,接应门外的晋军回缩,后方的晋军关闭了瓮城,可哥舒哲布的攻势并未受阻,突厥军中有人使长号,一声长鸣后,附近数个门的突厥兵都向此靠拢,余态那边的压力骤减,联系锣声,他已知敌方的目的。

“听我命令!左三营立即前往袁长史处支援,右二营留守此处,其余人随我走!"余态一刻也未犹豫,提了缰绳就向宋照明处去,他没有忘石隽临走前的嘱托,再则袁鸣宇身陷鏖战,全军指挥现今尽握宋照明手中,晚一刻误的都是生死战机。

“余将军!"宋照明听见锣声后就跑下城墙,裙角的土灰和血污已结成一团,她顾不上那许多,急道,“况监军和投石车还在西门,现哥舒哲布集兵在此,各门的人数应都有减少,西门外的突厥兵被火矢打击后,暂不成气候,你先带人去查看,不仅是城门近前,还有城外十里处,确认突厥在此方向上皆无援军后,烦请余将军带兵守在西门,换况监军带投石车和火油前去支援袁长史。”宋照明始终紧吊着一颗心,哥舒哲布一马当先,他身边的兵士必然悍不畏死,唯有烈火猛攻才能阻其攀上城墙,但火油有限,用完又该当如何。天色已然转黑,往常炊烟袅袅,灯火暄然的太原城一片死寂,宋照明回身望去,街巷烛光都隐在硝烟背后,漆黑模糊。“可算找到你了!“说话的人是万冬青,她不知是从哪里跑来,气还喘不匀,一手拉住宋照峒,就要带她往城内去。“万娘子可是有急事?这时候我不能擅离此处!“宋照明被拽着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时不时回身看,没注意险些踩到地上的东西。“赵娘子!”“娘子!“接连数声将宋照明唤回头,城墙背后不知何时聚了几十个百姓,他们身上背着,地上堆着的,共有百多个麻袋。“我们去找了郑司马,他说你们都在前线,我知这样不和规矩,但怕其他人不肯收,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带大伙直接过来",万冬青解释道,她弯腰解了自己脚边的袋口,“这是前日你讲完后,大家这两日集中准备的",她一边说一边翻动着,“全是杂粮馒头,我们知军中消耗大,先做出来这些,能先抵个一两日。”

“还有我家的,我还带了之前晒的肉干”,另个大汉挤出人群,要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其他人见状,也都期期艾艾地要往前挤,太原数日来已近弹尽粮绝,不知这些百姓是从何处搜罗了粮食,恐怕是将家中最后一点点全拿出来了。一股酸麻冲向鼻尖,宋照明狠狠眨了数下眼,才把眼底的湿意逼退,“我代太原众兵士谢谢各位的好意!!"她抱拳深深一俯身,一墙之外战火滔天,墙内的这点温情,连感谢都没有时间,她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郑重道,“我们会将所有馒头收好,这东西顶饱好携带,正是我们最需要的,其他的还请各位拿回去,留着已备不时之需。”

“带过来就是给你们的!“还有百姓要送东西给她,宋照明退后一步,摆摆手,“再多的我们不能收,这些都是各位救命的粮,太原城有人才是座城,若是仗打完了,各位身子都坏了,那我们得不偿失。”说罢宋照明不再应声,喊人将东西分别收好,又看着众人鞠了一躬,就提着裙子快步离开。

只是一夜的工夫,宋照峒却觉得度刻如年,她调度将士们分批用了水粮,又派人喊来郑禹衡,一一交代她力所不及的后勤事务,晨光从烟尘背后缓缓显露时,她甚至错以为是哥舒哲布燃起的战火。绾风歪在城墙棚楼角落,半梦半醒地过了一夜,她一睁眼,就见宋照峒急得满脸是汗,要传令官带她去找袁鸣宇。

“娘子您莫要再难为小的了,有什么话,让我们传不行吗?"那传令官看着还不足弱冠,被宋照明一拉,也急得说不出话,拼命瞅绾风。“娘子为何非要亲自去",绾风向外瞧了瞧,硝烟渐落,哥舒哲布的帅旗正在远离,俨然是要收兵之态。

“哥舒哲布怕是失心疯了,竞要火攻城门!"宋照明紧皱眉头,眼底血丝密布,身子无力地向一侧斜着,手上攥人的劲却丝毫不少。“哪有火光?“绾风不解地向远处望去,随即了然,“这是天亮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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