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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 / 2)

第36章第二十七章

云中城如一棵被遗忘在冬日的参天古木,孤零零地矗立在苍原尽头,千里冰封,霜雪凝在巨擘之上,春风叩不开城门。与寻常城池不同,云中自秦汉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多少豪杰殒灭于此,各家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北方大地上沿袭至今的游牧民族,如饿狼般,一代代撕咬着,欲从汉人版图上夺过这块肥肉。前朝恰逢鲜卑崛起,云中再成交战前线,是时为了巩固营垒,驻守于此的汉将围绕主城,主持修筑了十二座城垒,在云中驻兵极盛之际,这十二座城垒便如滚滚河流中的坚硬巨石,冲散敌军的进攻。而此时,云中深居边境线内,背靠突厥阴山大本营,兼之哥舒哲布外调驻军,云中守备空虚,十二座城垒反成累赘,士卒分散,倒如太阳散作星辉,失了战力。

季息领兵埋伏于城外,两百人为一队,首尾相接,远远望去,形同雪岭上蜿蜒而下的松林。他们自离开朔州,已有数日未曾进粮,饿了便啃些随身带的于肉,五千人为求速达,几乎未带辎重,混了泥沙的粮草本就短缺,全数留给了回援太原的大部队。

时近黄昏,冰雪未化处都被敷上一层浅淡的琥珀黄,云中城内炊烟浮动,人声渐起,而城垒之外的茫茫雪原,仍旧如死一般的寂静,季息紧盯突厥换防,背后的箭镞在晚霞里燃起一星火光,伏在岭背处,如一头蓄势的猎豹。天色由橙转蓝只在一瞬,夜空似汪洋倾泻,地上的人却举起火把相迎。青蓝的暮色中,季息举臂轻挥,大晋两千精锐便于雪岭间疾驰而下,马蹄所至,雪沫纷飞,以阴山下的城垒为突破口,火苗冲进云中的漫长防线,门楼烈烈燃烧,季息先箭未至,后箭已发,如一记流星锤,转眼便杀穿一垒。绰术仑接到消息时,晋军已连下三座城垒,他扔了碗箸,蹬靴披甲,就要带亲兵直赴战场,传令官追在他身后,急急禀报来袭的晋军规模。而城外另一侧,张扬早依季息指令,半伏在枯草间,屏息多时,身形都融进雪中,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云中城门洞开,突厥人甩着长刀,前次战斗滴溅的鲜血,在毛毡上凝结成块,随马匹起伏在空中摆动,绰术仑隐在四人围绕中。张扬一箭既出,如惊雀般于行列空隙破空而来,马行间距太近,来不及阻挡,箭羽急啸混着突厥亲兵的呼喊,嘈乱一团,刹那间,绰术仑侧腰中箭,掉下马去。

见状,张扬率晋军由阴影处一跃而出,切断其回城的去路,突厥军无法,只能向前逃窜,绰术仑死死抓着缰绳,被拖拽着狂奔,行至开阔地,于空中猛象翻身,眼见又要落回马背。

若有人从空中去看,绰术仑、张扬、季息,三人正成特角之态,绰术仑逃命的路线,也正是他的死途。

远隔数里之外,月色黯然处,蹑景奔腾之势未减,季息立于马上,不动如山,挽弓拉弦,银光划破夜幕,一箭正中绰术仑眉心。“将军!"张扬忍不住高喊出声,率先来迎,身后晋军鼓噪沸腾,士气大壮。季息引先手部队前来合兵,一马当先闯入突厥军中,如至无人之境,路过绰术仑一骑,剑尖微挑,血绕颈喷涌而出,季息提过绰术仑的人头,高举于夜色中。

血光勾勒出季息的轮廓,火焰舔舐着他的脸颊,一声高呼打断抵命厮杀的众人。

“突厥大将人头在此!晋军随我拿下敌营!今夜即班师!”绰术仑身死,突厥军人心已散,季息与张扬兵分两路,将其余九座城垒一一攻破,叩开云中大门,这夜,战火烧亮了半片夜空,烟雾弥漫,云中如在云中飞箭饮血,五千人破一城,姜维桢离开河东的数十年后,晋军大旗终是再次插上了城头云中。

剩余的突厥士兵,如舟楫沉没后,散落在水中的木块,张扬从中穿过,循着帅旗的方向,一步步赶至季息的身边。本是胜利的时刻,亲兵营却一片死寂。“将军!"尾音噎在嗓中,张扬后背霎时泛起一层冷汗,眼前的季息左下腹血流不止,光影交错中,面色虚白,口里却片刻不停,指挥晋军理清辎重,预备携粮南下。

石隽不在,亲兵无一敢劝,偶有一声阻拦,立刻就淹没在潮水般的军务中。不知不觉间,周遭的兵士各领了任务散去,火把下只剩二人,季息霎时卸了力,身子向一旁歪倒,张扬赶忙上前接着,这才察觉,季息的战甲下不知是汗是血,外袍早被浸透。

“莫惊动旁人,方才不当心,着了突厥人的道",季息低头借着光细看,冲垒时太急,一刀斜刺而出,再高几寸便没进心脏,其中惊险不必多说,好在季息回转及时,可仍留下一掌长的刀口,方才立于马上张弓射箭,刀口于行动间撕扯,外袍破裂处血肉模糊。

季息由张扬搀扶,堪堪上马入城,他焦心如焚,仅略歇了歇,弦月还未至中天,便要领兵回转太原。

“将军使不得",张扬为他换了绷带,见季息虽强忍抽气,可额上早渗出汗珠,张扬本是不多话的性子,见此也忍不住道,“且歇这一夜罢。”“无妨”,季息摆摆手,示意张扬屏退旁人,关了门窗,二人在房中谋划一阵,待到议定出发时,张扬那张常年无晴无雨的冷面上,鲜见地现出了不情不愿的神色:

“恕末将不能遵从!”

五百里外,太原府内,石隽向宋照明俯身,咬紧牙关重复道:“娘子此令,末将不能遵从!”

“曲岩心去向不明,始终是某心头大患,不能不查,此时派石校尉前去,也是权衡下的无奈之举”,宋照明身上衣物连着几日都没空换洗,前日衣袖处落上的血红已变成黑褐色,抬头扶额时扫在面颊,鼻尖都是铁锈味,她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失仪,上前一步,虚扶住石隽,话音带了焦急:“那夜曲岩心心就此不告而别,此时或许还在唐林附近,将军云中一战必然艰难,某不想他在回程时出任何差错。”

“可若末将现下领了兵出去,娘子周边无人看护,事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石隽收了平日乐呵呵的样子,与宋照明争执不下,心火上行,嘴边一圈疮口,他不好拂开宋照明的手,只小声道:“未将当以将军的命令为先。”“还有什么命令比他的命更重要?"宋照明的眼睛被担忧烧得发烫,“他…”无须石隽说明,宋照明刹那间已明白一切,她看向石隽的双眼,却被他躲开,连日劳累,鼻酸的滋味冲上头顶,让她一瞬间有些眩晕。那是石隽临行前,年节的炮仗还散着余温,第二日便要启程,石隽未侍奉在季息身侧,而是与行伍兄弟们一处。

身边诸人均已歇息,石隽还在检查明日行装,忽见窗外烛火闪烁,他当是有人紧张难眠,正欲出门劝勉,掀起门帘,却见季息披着大氅,正在门边候着他,面色罩在兜帽中看不分明。

“此次兵分三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有几点你须格外注意。”石隽暗忖,郎君何时这么啰嗦过,怕不是碰上那位,老毛病又犯了。“你和曲岩心一路,盯紧他的动向,我不愿疑人,可这一连串的事过于巧合,你心里要有底,必要时,断尾求生,优先回援太原,还有宋娘子”,季息的叹息消弭在夜色中,只留下袅袅的白气,“我远上云中,战场瞬息万变,若一切真如我们设想的最坏情状,你首要在意的,当是宋娘子的安危,若她有任何闪失,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将军?”

“这是死命令”,季息深深看了他一眼,左手揽过石隽肩膀,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活着等我回来",说罢便转身离去。“我不要他的好心”,回到此刻,石隽面前的宋照明难以收束自己声音,眉头紧皱带着怨怼,眼中却尽是泪光,“某既接过了坐镇太原的大任,便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只要太原城防坚固,某自然无恙,若城破,某哪有独活的道理,何须浪费你的将才,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这人好生没道理,只许他做自我牺牲的英雄,也不问别人想不想要这恩惠,某虽为女子,敌军在前,也绝不会苟且偷生”,宋照明背过身强压下哽咽,呢喃着,似同自己轻声道,“他怎么不明白,我同他是一样的,百姓社稷之外,我只盼他好好活着。”

外间嘈杂声渐大,诸事排着队待办,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宋照明整肃神色,回身同石隽郑重道,“我日后亲与季将军分说,你速速带兵去,切莫顾虑我,定要查清曲岩心的行踪。”

见她坚决,石隽自知动摇不得,在领命出城前单独嘱咐了余态,才带着千人精锐趁夜离开。

袁鸣宇中间也得了消息,专程遣人来问,对宋照明的决定倒颇为赞成,特请了其他几人共商兵防,现下城中智囊虽不少,可领兵出战的仅有余态、况方二人,石隽一出,排兵布阵还需细细思量。

“哥舒哲布此次南下,是带了毁灭晋军河东道驻地的决心,集朔州并云州两大镇的兵力,不咬死太原是不会松口的",郑禹衡先开口,连日不得安睡,让他早没了原先的声量,“实在不行,我是说最坏情状,我们让了太原城出去,退居平遥,等来年积蓄力量,再夺回河东。”“这点兵就吓破胆了?"余态一身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煞气,恨不能啐他一口,“退退退!往日里看你是朝廷来的官儿,敬你三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中用的,贪生怕死,要走你自己走,别拉上老子!”“你……“郑禹衡气血全涌在脸上,字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是为了百姓,现在求和,签订盟约,能留百姓们一条生路,若是真刀真枪攻进了太原,那才是真的生灵涂炭。”

况方本一手压着余态,让他莫激动,闻言转过眼,皱眉看向郑禹衡,“郑司马这话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听了让人发笑,在失势的战场上,永远不要相信敌人的承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现在这是在祈求敌人的仁慈吗?”“犯不着和他说这些,他就是自己想逃,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虚伪”,余态没好气,自取了茶来压火。

袁鸣宇还低头在城防图上勾画,也不抬头,只淡淡道,“郑司马,百姓的命不是你遮羞布,你要走便走罢,没人拦着你,可人员吃紧,恕某派不出人护这你。”

郑禹衡见几人都不搭理他,目光投向宋照明,估摸她一介弱女子,原先如何刚强,到如今也难免担惊受怕,便想拉她替自己分辨几句,却见宋照明根本没顾上这一摊,掰着手指,不知在盘算什么。“石校尉这几日另有要务在身,余将军的担子太重,况公公这几日与他交替值守,务必要撑到季将军赶回的那日",袁鸣宇将理好的城防图递出,在北三门和北九门特意标注,这两处矮墙还没来得及修复,需集结弓箭手,以防趁虚而入。

“老夫必不辱使命”,况方职阶虽在袁鸣宇之上,敌军在前却不讲究这些,他向宋照明颔首,珍重说了声“娘子保重”,没待她回礼,就径直出了州府,直奔城墙而去。

风帘撞了门框发出声响,郑禹衡脸涨得青紫,自顾自离去,余态昨夜守了一夜,现下放松,摊在椅子上大快朵颐,袁鸣宇起身走至宋照明身前,看她眼下青紫,唇缘开裂,声音不由也放柔了些,“这儿有我们几个守着,娘子快去歇歇罢,不然将军回来见你这副样子,也要心疼。”宋照明抬头颇有些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抿唇不言语,轻言细语地谢了袁鸣宇的好意,无奈言道,“在这里是某的职责,等将军回来,发觉某这些时日尽躲懒,才不好交待”,她细细对照了巡防,心下稍定,又向袁鸣宇问说,“眼下军事暂清,某却想起袁长史上次所说军粮一事,不知此时可否细讲。”袁鸣宇初回太原时,兵荒马乱,他只略略提及大军军粮缺漏的事,没想到宋照明倒记在心上,“那还是入朔州之前,季将军路过辎重队,听声觉着不对,谁知道一打开,尽是砂砾和霉粮。”

宋照明悚然一惊,忧虑季息一行人粮草不足,如何行军,可见袁鸣宇一派镇定神色,想来这事已解决大半,便将思绪放在粮本身上,“是京城调来的粮不对?况公公一心为将军,是郑禹衡?再者那日军粮送到后,宁化军负责监督查验的是谁,这事怎么能拖到上战场了才晓得!”“是末将!"宋照明话音未落,余态双膝"咚"地一声磕在地上,“是未将不小心,末将已知错了,甘愿受罚,只是求各位,可否等到太原一战结束,末将自去领罚!”

“余将军!"宋照明心里又急又痛,可她与余态无上下级之分,又不想在人情上借季息的势,急急遏住自己,转而向袁鸣宇道,“这不像是郑禹衡做的,倒像有人拿他当靶子,暗渡陈仓。”

“我们也是一般推测,只是这背后之人还没头绪”,袁鸣宇一手搭了余态的肩,示意他起来,又翻出卷宗,展卷给宋照明。“这批粮从两湖运出,途径河南府,在新乡合了粮,一个半月内,上下经由多少人手,追根溯源怕也难了",宋照明细看,袁鸣宇手上捧着的,正是当时朝廷下的调粮令,其上各线人马纵横,想做手脚太容易了。余态也凑来看,被袁鸣宇推去查点伤员和余粮,见人走远了,袁鸣宇才缓声道,“赵娘子此言差矣,那三千石沙粮,恐怕不是近日才有的问题。”“袁长史的意思是,这是以往积粮?可今年江南水患歉收,两湖调粮又有一大部是从咱们这儿绕圈带走的,这样的情况下还有霉粮沙粮,那储粮的数目不就完全是纸窟窿?"宋照明此前从未真正接触过朝中事,自来了边地,数次被这背后的暗墨惊得一跳。

说话间,檐上忽传来雨水滚落的哗啦声,料是这几次的春雨都积攒在屋瓦,被微微翘起的檐角拦住,愈积愈多,实在撑不住了,突然一并落下。“娘子听这声",袁鸣宇捧着热茶朝天上一指,“今日并未落雨,檐下却有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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