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病房。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阮唐的神经,她双眼通红,身上披着件外套,坐得笔直,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
做静默的剪影。
时砚景在昏迷不久后就被匆匆赶来的老师们送来了医院,阮唐第一时间陪同他上救护车,一路上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快到医院时才想起来通知家长。
慌乱地掏出手机刚接通电话,阮天赫的声音就通过电波传送过来,说自己已经知道这件事,正跟唐弦和陈博墉赶过来,末了还安慰了几句她不要哭。
阮唐这才放心几分。
到了医院不久,三人就匆匆赶到,阮唐还是第一次看见陈叔叔这么着急忙慌地冲过来,连衬衣扣子都扣错了,他先是询问了几句情况,又连忙跟着医生跑前跑后。
唐弦则是将明显受惊过度的阮唐抱在怀里,一边为她擦去眼泪,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的情绪,阮天赫则是陪在旁边,等到自己女儿情绪平稳下来后,才温声开口询问事情经过。
阮唐低低地抽泣着,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在时砚景说去上洗手间、却久久不回班里的时候,唐褆笙和文岁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了,她们等待了一会儿,刚好碰上从卫生间回来的同学说里面根本没有人,唐褆笙一拍大腿就知道出事了,连忙叫上人就往外找。
原本文岁还以为闻愈又去找阮唐了,一群人直接翘课、乌泱泱地往舞蹈房那边跑,结果刚到操场,就听到某个角落处传来闻愈的怒吼声,唐褆笙眼前几乎瞬间发白,收到信息的阮唐也在这个时候匆匆跑来,连身上的练舞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一群人跑过去一看,就看见闻愈把时砚景按在地上、拳头高高扬起又落下,而时砚景则是躺在地上,悄无声息。
于是尖叫声、脚步声、拉架声,场面混乱得一塌糊涂。
阮唐的脑子几乎在看到这场景的第一眼就开始发蒙,仿佛全世界都被按下静音键,她在原地浑身发麻,好几秒后才抬脚、冲到地上的时砚景身边跪坐着。
时砚景脸上被血糊得惊悚,双眼紧闭、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看得阮唐连语言和动作系统都紊乱了,舌根发麻、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像突兀切断的影片,坠进一片密集的雪花里。
甚至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想去探人的鼻息。
还好,在她伸手的前一秒,地上的人就缓慢地睁开眼睛,阮唐看到时砚景的视线散漫一瞬后才聚焦,兀地终于哭出声来,可其实她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只会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
直到后来时砚景昏迷后,老师赶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上救护车时,原本六神无主的阮唐忽然冲到救护车前,不管班主任怎么劝、死活都要陪着时砚景一起去医院。
无法,班主任只能答应,毕竟今晚她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有一堆后续等着去处理。
哽咽的话音在医院走廊中飘荡,说到这里,阮唐打了个哭嗝,发现自己又泪流满脸了。唐弦叹了口气,又开始轻声哄着她,拿出纸巾为她擦泪,阮天赫则是脸色沉沉,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虽然不是这间医院的医生,可也是骨科方面的权威,在兖市某私立医院里担任主任医师。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一脸疲惫的陈博墉才在阮天赫的陪同下从办公室出来,说时砚景没有生命危险,身上都是软组织挫伤,但左手骨裂、鼻子和下巴也差一点就骨折了。
医生说,下手的人看样子就往死里打,还好这孩子命大。
惹得一向温婉的唐弦都皱起眉头,阮唐则是眼睛一红、又要落泪。
昨晚全身检查、包扎后的时砚景很快便被送到了VIP病房,上半身不少地方都被绑上了绷带,左手更是打上了石膏,但这些都没有那张淤青了好几处的脸更惹人心碎。
起码在阮唐看到这副模样的第一眼,眼泪就成串地直往下掉。
这时已经接近凌晨,安顿好所有的陈博墉捏着鼻梁,先是向陪同自己来的阮家夫妻道了谢,又让阮唐赶紧回家休息,可阮唐却说什么都不肯走,第一次在大人面前这么倔强,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就再也不肯动了。
唐弦看出了女儿的情绪,没有勉强,毕竟从小到大,唐弦都尊重女儿的一切选择,所以只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就跟阮天赫一起回家了。
陈博墉则是沉着脸,终于接起今晚自己响了无数次的手机,都是来自学校的电话。
他没待多久,就走了出去,看起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病房里就这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药物点滴缓慢地滴落,心电图的监测声成了室内声响的唯一来源,冰冷的,阮唐眼巴巴地看着床上的人,不时扭头去看心电图和吊瓶,直到现在,已经叫护士来换了两次瓶,直到所有点滴都吊完。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她身上仍然穿着来不及换的练舞服,披着唐褆笙的校服外套,双眼通红,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可阮唐只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时砚景。
她以目光一寸寸描摹时砚景的脸,这是阮唐第一次这么认真又仔细地看,从眉峰到鼻尖、再到唇角、然后落在脸颊,在将近时停顿,最后抽离回来。
其实阮唐一直都觉得他长得好看,不是那种传统好学生的脸,而是难得地有些硬朗,却又带了旁人无法靠近的薄凉气场,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阮唐就觉得时砚景好孤独。
站在角落的阴暗处,好像什么光亮都照不到他的身上,永远行走在人群的最末尾,旁观属于别人的热闹。
他是个非常合格的旁观者。
即便是在现在受了伤、脸上有淤青的情况下,阮唐依旧觉得时砚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