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此取笑你阿姐。”
“我错了……”
“你取笑的是我?”
矮个少女转身行礼:“阿姐,是我不对……”
郑鸣珂忙去拉她:“没事、没事。”
“我让你们来,非为观戏。”郑弦余平缓道。“怀瑾,你也说说,你如何看待此人?”
赔完罪的郑怀瑾顿时面露不屑:“女儿看这姓楚的好生无礼。不过一个借势的猢狲,顶着爹爹和张伯父名头招摇撞骗……”
“哦?”郑弦余问,“他如何招摇撞骗?”
“他说吃的,是说得煞有介事,却拿不出照身,也不说籍贯……依女儿看来,至多是哪个大族逃出的家奴。”
“嗯。”郑弦余不置可否,“好羊你是吃过不少。可那药材的炖方,你可尝过?”
“……没有。”
“仪态可以偷学,习性却需长年培养。”郑弦余缓缓道,“这个楚琛,咀嚼时必闭口,应声前定先咽尽,无人奉漱盂,知道多饮茶汤涤齿,出门后,定还要寻牙粉——这是个好习惯,你们都该记着,齿为骨之余,落一颗便塌半张脸面,不如不落。”
两个女儿皆作苦脸称是,郑弦余沉吟片刻,续道:“以为父观之,此人必出自大族,至少旁支,且不曾短过衣食。其见乡中乱起,借报信连夜入城,可见果决胆气;不卑不亢,显其坚韧骨相;见为父杀人,犹敢攀附关系——”他喉间滚出声冷笑,“正显其脸皮之厚。坚韧果决,宠辱不惊,厚颜无耻……这般人物,就算真是哪家逃奴,时日一长,也绝非池中之物。”
“女儿眼拙,除了此人脸皮极厚,旁的却是一样也看不出。”郑怀瑾嘀咕。
“阿瑾说得有理。”郑鸣珂附和道,“依我看,这人瘦得没几两肉,定是吃不饱的。既然吃不饱,必是地位不够。地位既然不够,父亲又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郑弦余笑了笑,看向大女儿:“你开脉那月,也瘦脱相了。是吃不饱?还是地位不够?”
郑鸣珂瘪嘴不说话。郑弦余又道:“我记得,你有套月白的裙衫?”
“啊,是母亲非要做的……”
“你在屏风后,可曾看清楚琛所着何色?”
郑鸣珂一愣,郑怀瑾道:“不就是寻常皂袍……?”
“若让你俩跑马之时,马球之时,着素色裙衫,戴上你们妆匣里的所有镯子链子珠子,你等是否还能恣意行事?”
“这位楚郎君,入城时血污满身,想必也沾过人命。继而不避辛苦,连夜换洗,又单衣出行,可见其自矜。对这类人,礼数与客气,便如你们这些金装玉裹,好看,贵重,可一旦套上,便再难随意。”
见两个女儿若有所思,郑弦余淡淡道:“再说回这楚琛本身。其人不满官厨手艺,是会讲究;虽不满,却不曾浪费,是能将就。单这两点,不过寻常。然读过书,杀过人,走过夜路之后,依然能不亢不卑,多般皆备,说明此人图谋长远。小小年纪,集此诸多……”他又笑一声,“呵,能做我家子侄,却绝非我家良配。”
“原样说与你们母亲听,教她好生歇息,莫要多想。还有,告诉官厨,晚间可以试试那道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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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幼颖异,年十三,身已逾七尺。尝开弓于庭,矢贯重甲,观者竟不能辨雌雄。有相者拊掌叹曰:“牝而牡相,当主神器。”
——《河东轶闻录》
……郑公讳弦余尝游辽东,值兵乱,寓槐县驿。夜半青槐覆城,忽见玄云破月,有龙战于野。惊寤披衣,踏露至东郭,恰逢太祖单骑叩门。残星映甲,眉间紫气纵横,郑公遽整冠迎之。
槐令张公闻之,抚掌笑曰:“公欲相东床耶?”
对曰:“某阅天潢贵胄多矣,未见英气若此者。设止一女,当配之。“复叹:“然膝下双璧,安忍厚此薄彼耶?”
——《燕山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