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杀莫剥皮!”
有义军冲进去了,楚琛本能地跟着,还没入院,先听得刺耳喊叫,继而是更多骂声和惨嚎。汗臭酸臭混杂的人流之前蓦然多出几分阻力,先杀入庄内的人欲逃出,挤在后的人欲杀入。两股力量相持的空隙中,又有无数尖利大叫:
“后门也有!”
“莫老狗钻地了!”
“放箭!快放箭啊!”
——有远程!
楚琛浑身一凛。此刻此时,再想回头寻些防具已然不可能。路已被让出,她就在中央,是首当其冲的靶标——
“——啊啊啊!”身边不知谁猛地尖叫,“俺中箭了!俺中箭了!”
“中你个尻!”楚琛破口大骂,终于也看清了庄内防御:家奴占主要,疑似的雇工占次要,全持着端着猎弓与铁耙之类的农具;还有三三两两拿着刀剑和长杆的——
一股恶寒自天灵盖直冲而下,电光石火间楚琛迅速侧身。不是箭矢。只是视线。只是人。一群衣着破旧的古人举着长木杆戳来,杆尾的脸惊惶失措,却还要置她于死地。这不太合理。一个偏僻乡间的富户庄院,既没道理也不可能养得起多少忠心武者,除非,除非……
啪!
刀杆相磕,刀险些飞出手去,充分印证传说中的单刀进槍是个稀罕成就,也击飞了自后世文明社会而来的最后一丝犹疑。好在戳来的只是根寻常木杆,使杆的也不过是些寻常乡民,见一戳不中,顿时手忙脚乱。楚琛本能地双手持刀再格,继而一个猛冲斜进,刀起——
血喷出来。一个倒了,不知生死,连带着拖倒另一个,连带着涌来更多个。若说单刀进槍是稀罕,那么单刀进槍林则是送死,哪怕这里不是,退意仍旧悄然升起。四面八方乱七八糟的有杆戳来有人扑来,正如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在合拢,所幸齿间尚有空隙——
“箭!”前方有人声嘶力竭地吼,“箭呢!”
“杀啊!”这来自自己这头。到底谁在喊,楚琛根本无法分清。但它们帮了她。防线的空隙被撕得更大,她趁机突进,她对面持着草叉的乡民一屁股跌坐在地,眼泪鼻涕一齐涌出:“别杀俺!别杀俺!”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楚琛如梦初醒,当即连格带砍,使劲清过嗓子,放声大喝:“交粮不杀!快,都跟我喊!交粮不杀!……咳呃,只诛首恶!跪地免死!”
首恶乃是何人,作过何等恶事,长得何等模样,楚琛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当自己一嗓吼罢、四下里人声杂乱附和,迎面而来的兵器便即刻出现迟滞,院内抵抗的人群也开始动摇。好似一波汹涌而来的浪潮忽地凝冻,再下一刹冰面裂开——
“杀贼啊!”对面的后方有怒吼骤然拔高:“有赏!赏银!重赏!”
迟了。都不过是些乡民百姓,当第一个家奴退缩,第一道被打开的缺口无人填补,恐慌和迟疑便如瘟疫般迅速蔓延。更多人胆怯,畏惧,逃跑,跪地,甚至反身举刀:
“杀!杀了莫贼分银!”
崩塌。溃散。既然抵抗无望,那便从贼。方才还坚不可摧的防线,眨眼之间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有更凶残的乱民。沸腾之中楚琛随惯性往前,继而猛地一刹。
——她只是来抢劫的么?她只是来杀人的么?
不。若想在这乱世中活得舒坦,不沦为那凌弱暴寡中的弱者和寡孤,自己必须成为那个“众”!必须网罗人手,必须让这些人手愿意听从,那么——
“跪地免死!”楚琛厉声呼喝,恰有一个略带反光的秃瓢壮汉冲过,她一把拉住:“你,随我纠察!”
那人猛扭过头,一条发辫甩脸,两道粗眉倒竖,范阿四瞪眼道:“纠你祖——”
“我等先破此处,合该先选!”楚琛断然大喝,“是也不是?!”
范阿四一呆,楚琛再喝道:“此番起事,不祸无辜,是也不是?!”
范阿四又是一懵,两眼猛眨,一副思绪混乱的模样。不管他回没回过味,楚琛提刀,转向那些借来的娄家护卫。
十五个,人数不多,但各个持着兵器。眼见缺口已开,这些见过世面的倒也都还随她左右,没四散了去哄抢杀人。他们,再加上身边那些,足够应付。
先凭饥民人多势众,压住娄旦,成功。再开出空头支票,从娄旦那借来人手,也成功。现在,明面上,可以搬出几分大义,实际上……
“你们八个,并那边二十个,把守庄院,莫让一人逃脱。”楚琛长出口气,随手擦去脸上溅到的血,努力拧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其余人随我来。这里正作恶多端,惹得众怒,方有今日这遭……”她顿了顿,“这院中财货,大头自是该义军的,人也是娄五郎的。但弟兄们随我拼杀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看着这群家奴与饥民,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一个个暗自交换眼神,一个个或恍然大悟,或喜动眉梢,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拱起手来。
——准确地说,也不尽是拱手,那是个翘两根大拇指的样式。这是又一次见这异世的手礼了。既然以后就在这活,她提醒自己得记好。
“听楚郎君号令”、“小郎君仗义”、“楚郎是条好汉”的声音在陆续响起。
初级利益团体暂时结成。下一个目标将是分赃,以及防着那个先围这庄院的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