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闲落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你不该知道。”万江…”
两鬓已生白发的男人踉跄地后退一步,他摇着头,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神态惶恐又茫然。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你不是自我入门后便厌恶我吗?你不是最不喜我这个师弟吗?”
万江抬起头,声音嘶哑着吼道:“你不是宁愿让我死于断魂毒吗?!”风起云涌,阴云忽地将骄阳遮蔽,空中划过一道刺目闪电,暴雨连同轰隆雷声倾泄,似是要将世界淹没。
一一像是回到了万江命悬一线的那个雨夜。他倔强而脆弱、自大又自卑,他敬仰着他的师兄,可又阴暗地想要夺得师父投到师兄身上的目光。
江闲落的性子冷淡,面对他的殷勤讨好不为所动,从来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让他不要将心思放在无意义的地方,令他好好修炼。一一不过是比我早了一年入门,凭什么命令我?少年时期的万江内心忿忿不平,他心心想,等我做了掌门,定要你天天教弟子学剑,让你没时间管我。
可这样的幻想最终只是妄想。
他为了修为更上一层去找人修炼邪术,被那教习邪术的修士暗算,侥幸逃脱后身中断魂毒。
断魂之毒日日夜夜侵蚀魂魄,待十二日后,他的魂魄将完全被污染破碎,只余一具皮囊留存于世。
他饱受魂魄被污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嘶吼挣扎,让江闲落杀死他,他宁愿死也不要忍受这种折磨。
师父不在,江闲落只是让同为巫蛊师的林涣将他制住,不让他自尽。在那连绵不绝的暴雨之中,万江染血的手指将墙壁抓出一道又一道血腥而恐怖的痕迹。
他痛到失声痛哭时,理智彻底崩溃,毫无缘由地怨恨起依旧冷淡无情的江闲落。
自尽而死会将断魂毒留在体内,但任由断魂毒侵蚀魂魄而死时会死得干干净净。
一一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痛苦,他不想要一个会修炼邪术的师弟,他不想让玄石门名声扫地,他宁愿他去死。
他恨啊,他恨江闲落恨到深深嵌入魂魄,他恨不得带着他一起去死。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在第十二日,万江奄奄一息之时,师父回来了,带来了救命解药月华草。
是他在路上出手救助了一位老者,对方赠与他说是必有用处。万江的命被救了回来,立刻便向师父说了江闲落的罪证。可师父说:在我回来的那天,你师兄闭关了。一一他根本没到修为突破之时,他有什么好闭关的?!他就是在心虚!万江愤怒地说。可那一年玄石门似乎流年不顺,在他还没来得及找江闲落问个清楚时,师父仙逝了。
并且,他将掌门之位传给江闲落。
他不再是我的师兄了。
万江跪在师父的牌位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闲落的背影。他本就没将我当做师弟对待,凭何让我称他师兄?成为长老后,他一边管理着宗门,谋划着怎样夺得掌门之位,一边派人四处打听着当年师父遇到的那位高人。
他只知道断魂毒的解药月华草只生长于玄门秘境当中,可进出玄门秘境的修士如过江之鲫,若是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找不到,久而久之,他也便歇了这个心思。
后来他听说月华草生长之处必有参商蛊守护,就有意去搜集参商蛊的资料,想着能不能从这一方面寻找那位老者。参商蛊的中蛊之人魂魄将会被一分为二,半身与原身共享灵力与寿命,每隔两百天其中一人便会陷入沉睡,如参商两星一般此出彼没,永不相见,时时亥刻都要忍受魂魄分裂的疼痛。
他想到了江闲落的闭门不出,想到了他滔天怒火之后的沉默,想到了他明明被视为最有可能带领玄石门重回辉煌,却百年来未有精进的修为水平一万江崩溃了。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一一”
他的恨到底算什么?!
他的师兄一如既往地沉默看着师弟,看着百年来自顾自怨恨着自己师兄的师弟,看着让他失望厌恶的师弟。
大祭司代替江闲落回答:“因为这是参商蛊。”亲友隔绝、永不和解。
一一这是当年江闲落为将月华草带离玄门秘境交出的代价。符盈听到这里,忽地抬头看向怔愣在原地的万江,面色微微变化。她不清楚万江与江闲落的过往,可她知道一旦违反玄门秘境的契约会有什么惩罚。
暴雨砸落地面,腾起阵阵湿润雾气,狼狈立于废墟之中的男人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的身上还留有他的师兄为阻止他得知真相而留下的打斗痕迹,脑中却还在重现着师兄对他失望的眼神。
天空中浓阴密布,银龙闪烁。
江闲落手指微动,似是想要替他撑起一层防护,可最终只是看着他,眸光复杂。
浩渺天地之间,万江好像什么都听不到,雷电在他的头顶轰隆,他毫无遮挡之意。
他只是看着江闲落,看着他的师兄。
他张口,舌尖刚刚抵住上齿龈后部,眼前便闪过一片刺目白光,旋即是魂魄深处发出的一声咔嚓脆响。
一一玄门秘境收回了它允许江闲落带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