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笼，梁青砚再度将视线凝聚在这两行小字上，深邃黑眸里，压抑克制的情绪不断翻涌，几欲挣脱束缚。
黄复酥写下这个问题前，一定在脑海里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推演。不需要梁青砚详尽赘述，哪怕只言片语，她都能从中找出足以佐证的蛛丝马迹。
纸条递回眼前，黄复酥只看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
有些话不必多说。
对视的眼睛与体贴的关心，足以为他证明。主题晚会最终定在十一月二十三日，感恩节。要确保演出完美进行，三人参演的节目理所应当需要进行几次排练。为了不耽误上课，时间选定在午休期间。
四手联弹的钢琴曲在假期提前练习过，他们排练的主要内容，便是钢琴曲与芭蕾独舞的配合。
约定的日子到来，黄复酥用过午餐一刻没敢耽搁。散步送米思寒到女寝楼下，她一路小跑去往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已提前布置好，中央桌椅移至两边，留出大片空地，供舞者在练习过程中不受约束地舒展身体。
黄复酥是第一个到的，她将布满灰尘的红色防尘布揭开，学着梁青砚将钢琴调整到适配状态，等待另外两人的到来。音乐教室正对操场，黄复酥闲来无事，站在窗边俯瞰。人造绿茵草坪上，男生在活力四射地踢足球。用过午饭觉得时间还早的女生则手挽手沿跑到散步，谈天说地聊些趣闻和少女心事。如果手上有照相机，黄复酥很想将这一幕拍下，在那道熟悉的身影横穿跑道飞奔而来时。
推门声响起，明确知道梁青砚不可能在这一时刻出现，黄复酥转身扬起明媚笑靥。
只是，不等开口，身着一袭纯白练功服，身形高挑、面容清丽的少女走到她面前，挑眉：“黄复酥？久仰大名。”
女生笑得很甜，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并无恶意，可黄复酥总觉得她的语气令人浑身刺挠。
久仰大名？
黄复酥自认并没有在整个年级冒尖的成就，那些在旁人口中难能可贵的“进步之星"语文单科状元′称号，落在朱颜这种霸榜年级前三的尖子生眼里，根本不够看。
唯一能解释她暗讽缘由的，只剩祁斐然传出的那些谣言。比起祁斐然明晃晃的恶意，朱颜同学这种绵里针更让她难以应对。考虑到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少不得碰面，还有随时可能推门而入的梁青砚，黄复酥深思熟虑之后，只能装作没理解她的别有深意，笑着握上朱颜伸过来的手。
好在朱颜没继续纠缠，排练也十分认真，一遍接一遍地练习着曲目芭蕾舞。某一瞬间，黄复酥都要怀疑方才一切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或许朱颜只想表示曾经听闻她的名字，以便拉近关系，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当晚自习课结束，和米思寒结伴回寝室的路上，被她问及中午排练有无异样。
黄复酥不想让自己不知真假的揣度影响朱颜在旁人心中的形象，选择将这个小插曲隐瞒下去。
谁知米思寒听了她的话，竟像懈了一口气般，绷紧的神经也彻底放松，“那就好。”
黄复酥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你这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不是吧，你忘了？“米思寒一脸惊讶，“祁斐然是转校生，当时咱们班女寝没有空床位，宿管阿姨安排她去住了混合寝室，里边就有朱颜。”她搭着黄复酥胳膊继续道：“以为你知道呢，就没提。学霸偏听也暗，我怕你被她欺负。”
已经讲了无事发生，如今推翻前论全盘托出，反而多一个人为之担心。而且朱颜没有什么很过分的举措，她觉得没必要草木皆兵。夜色中，黄复酥敛眉柔声道：“放心，如果真有问题，我一定不会忍让的。”
米思寒傲娇冷哼：“我还不知道你，真有麻烦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要去给你撑场子。”
在此之后，三人合作的节目通过晚会负责老师的审核。考虑到熟练度问题，建议他们再多排练几次。参与演出的演职人员有前排赠票，持票者不必坐在划定的班级区域。黄复酥还记得自己与商场阿姨的约定，带领米思寒找到座位后，反复嘱托她一定记得帮忙录像，尽可能保证清晰度。米思寒拍了拍提在手上的摄像机包：“酥酥，我们之间没有信任了吗？你再重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快回后台化妆，我很期待你的表演哦！”那套珍贵且意义非凡的白色演出服早已带到后台换衣间，黄复酥担心化妆后会蹭上粉底液，选择先去换礼服。
推开寝室屋门，黄复酥被米思寒抱了个满怀，“宝贝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哦。”
黄复酥无奈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将胸口不停磨蹭的脑袋推开：“等我？你等的是假期作业吧。”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都差不多的啦。"米思寒态度殷切将黄复酥书包解下，因对重量预估有误差点没接住，反被带了个踉跄，“好重！你是背了个课桌在身上吗？”
黄复酥笑笑没接话，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衣物和日用品。一切收拾妥当，她盯着寝室的木制花纹地板发呆十分钟，又巡视领地般来回走了五六圈，还没有任何要停下的迹象。寝室拢共就那么一亩三分地，放上四张床空地更是所剩无几，她这样来来回回不停走动晃得米思寒眼晕。
忍无可忍，米思寒停住奋笔疾书的手：“酥酥，你今天怎么了？”往常每次收假，黄复酥将她需要的作业递来，收拾完东西就会先一步去往教室，从没表现出过如今这副坐立难安的纠结模样。米思寒博览群小说，习惯性发散思维：“国庆假期七天，你不会背着我和学霸经历了分分合合的虐恋吧。”
她本意是开玩笑，让黄复酥尽快放松下来。毕竞在米思寒的认知里，能让她如此焦虑的，大概只有即将到来的月考。可谁知这话说出口，半晌没得到回应。
米思寒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她登时扔下圆珠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绷紧嘴巴不说话的黄复酥面前。“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吧！”“没，你别瞎说！“黄复酥半低头，红着脸阻止她继续大喊大叫，“只是发生了一点小问题。”
深思熟虑之后，黄复酥还是觉得凭借自己，无法将这件事完美解决。她想了又想，将希望寄托在善于挖掘分析的米思寒身上。没有提及放假当天晚上发生的小插曲，黄复酥只将偶遇梁青砚和对方整理理科笔记以此交换语文辅导的事情复述一遍。“你说……”
试探询问没说完，大腿被米思寒猛地拍了一下：“当然要答应了！那可是数学和理综的状元，你知道现在外面这两门课的单独辅导要多少钱吗？有梁青砂答疑解难，你还怕成绩提不上去。”
黄复酥欲言又止，被米思寒比划手势打断：“我知道你想说自己辅导他语文的事不靠谱，但那又怎样呢？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你又何必多想。再说，万一真能帮梁青砚把语文成绩提上去，你高考结束以后想做家教兼职还怕找不到客户？”
相处时间久了，米思寒对黄复酥的家庭多少了解一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将利害关系讲明白，给她留出空间思考。“我知道，你是觉得整理笔记对梁青砚来讲是负担，怕耽误他，可没准儿他正好想利用这部分时间查漏补缺巩固知识点呢。”黄复酥被这番解释打动，握着拳头做出决定：“你说得对，我没必要过早杞人忧天。”
电动车在公交站牌前一段距离刹停。
黄复酥从梁青砚手中接过车把，问:“现在可以说了，你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别着急，你先在这里歇会儿，等我一下。”隔着一层衣料，梁青砚的手掌带着灼热温度，不容拒绝搭上黄复酥的腕骨，态度强硬地把她拉到许百泉托人新打制的木桩凳前落座，而后不紧不慢走进小卖铺。
等待的间隙无聊，黄复酥环顾四周，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知怎的，本应沉闷的心情忽而像是落过雨的乌云，轻飘飘被吹走了。那些因黄春华和宋知秋离去带来的不安，都跟随方才感受到的那阵温和的风飞远。取而代之，留给她鲜少拥有过的安宁与祥和，有些厚度的笔记本递到眼前，黄复酥恍然回神，清澈黑瞳里漫上疑惑神色。她微微仰起头，一面接过笔记本，一面看向伸出胳膊的那个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翻开皮革材质的封面，是写得满满当当的工整字迹。梁青砚不甚在意，自外套口袋里掏出方才一道从屋里拿来的橘子。没有黄复酥表现出来的扭捏与紧张，没穿岭北一中死板的校服，他曲起无处安放的长腿，坦然坐在她身旁另一个木桩凳上。薄薄的眼皮漫不经心低垂着，修长的手指将青绿色橘皮扒开。举手投足间流露说不出的矜贵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