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砚松开交叠的胳膊,三两步绕过病床,拉开朱颜坐过的那把椅子,摆到最贴近病床床头的位置,坐下:“现在呢,你还认为我在生气吗?”黄复酥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眼下这种情况,她的经验并不能给予有限合理的答案。
她只能抿紧嘴巴,继续保持沉默,这样才不会出错。终究是梁青砚先败下阵来。
他扭头看一眼紧闭的病房门,确认没有人正在靠近,而后小心翼翼展开棉被边缘一角。
湿漉潮热的手被握住那一刻,黄复酥陡然望去,颤抖的眼睫底下满是不可置信。
棉被掩匿,她的身体在某一瞬间颤动一下,恍若触电一般给出潜意识的反应。
“你尔……”
除去最初的条件反射,黄复酥没想挣脱,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悄悄用被沿遮住半张脸。
梁青砚不动声色敛气,悄无声息调整好呼吸。掌心里的手汗津津的,潮湿皮肤下是明显高于健康状态的体温,一点一点从二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渗透传递过来。
梁青砚几次启唇,欲言又止,嗓子眼里那句'你能不能跟我讲到底发生了什么',终究没问出口。
“怎么样,怎么样!”
医务室的门从外大力推开,江庭松火急火燎跑进来,嘴里不停询问黄复酥的情况,他身后跟着教育处那位处事严苛、整日冷着张脸专抓学生违纪情况的宋主任。
好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松开交握的手。除了棉被边缘没来得及掸平的隆起,没有丝毫异样。梁青砚起身,将座位让出来,站到一旁:“医务室老师帮忙看过,外面诊所的医生也来过,都说是发热外加心理压力巨大引起的,现在要通过发汗、挂点滴把体温降下去,其他没有大碍,。”
“那就好。"江庭松不住点头,明显比来时松了一口气。他把椅子推到宋主任腿边,又俯身将黄复酥身上翘起的被角掖紧,“我知道你努力,想进步,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把自己逼得太狠。身体是革命本钱,小病不注意拖成大病,后悔也来不及。”
知道江庭松是真心为她好,黄复酥眼眶不由泛红湿润:“我知道老师,下次不会了。”
宋主任坐在床尾,目光绕过整间医务室,不像探病,倒像是来视察巡视的。“黄同学,你们班主任讲的对,无论何时,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当心,后续还要加强锻炼,提升免疫力。“他笑得眯起眼,无框镜片折出冷寂的光,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还有一位同学提前交卷陪同过来,怎么没看到人,是已经回教室了吗?”
宋主任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偶然起兴例行询问,但面对常年与学生打交道的人,黄复酥很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厚重棉被下,指尖陷进手心里,带来一阵钝痛。“老师,我在我在!”
朱颜回来的时机恰到好处,黄复酥背后升起的冷汗顿时消散,上下扑腾的心脏也′咣当′一声落到实处。
朱颜胳膊缩进衣袖,隔着校服外套端了一杯水,慢悠悠往屋里挪,生怕晃荡水面一不小心冲出杯沿。
直至玻璃杯与铁制储物柜接触,她鼓腮缓了口气,解释:“生病需要多喝热水,医务室的饮水机空了,我只能到男寝对面的水房去接,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宋主任了然,点头不再深究,转而继续叮嘱黄复酥病好要强身健体。送走两位老师,医务室内恢复安静。
朱颜又一次在床边坐下,低声问:“没露馅吧。”她的视线在黄复酥与梁青砚身上来回瞟,暗示明显。黄复酥一噎,想否认却没有底气,思来想去缓缓点头:“你回来的很及时。”
朱颜打着哈欠吐槽:“你可能不知道,那位宋主任简直就是猴王转世,有一双善于挖掘青春萌芽的火眼金睛。在一起的、刚分开的、搞暗恋的,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你们记得注意点啊。”
“这么厉害。"黄复酥不禁缩了缩脖,往倚窗而立的男生身上瞥过一眼。“那当然,我没开玩笑。”
似是想起什么,朱颜坐直身体,纠结得手指都绞在一起。黄复酥猜到她要说什么,刚想先一步挑起话题,门又开了。“没有人愿意居于人下,想争第一名的野心谁都有,但不代表努力就能有所收获。“梁青砚略微停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轻狂,“整理笔记给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比起独占鳌头,我更希望可以多几名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他不要做供她攀爬的藤蔓。
他要做和她一起翱翔的飞鸟。
这天下午的交谈结束。
黄复酥拿着梁青砚塞到手中的往届题型整理,行尸走肉般上了楼。嗡鸣耳畔,是那道温和却有力的嗓音。
“补习语文的确是借口,因为不想让你觉得亏欠和内疚,才想出来的烂借囗。”
“得到的前提一定是给予或做到最好吗?"他摇了摇头,“黄复酥,至少在我这里,一切都是无条件的。”
直到国庆假期结束,那个每日准时准点发消息的头像右上方再也没亮起小红点。
返校这天,岭北经历整夜大雨,气温骤降十度。黄复酥照常起床洗漱,站在水台前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感冒了。
这是每年换季期的常态,她没觉得意外,轻车熟路从书包内里的夹层中摸出一粒感康,抿口凉透的白开水仰头服下。简单应付过午餐,赵遥发来消息,已经联系过两人常常搭坐的出租车司机,会在十五分钟后过去接她。
行李昨夜睡前就整理好了,今早睡醒后又打开,不过是添了几件毛衣卫衣进去。
岭北市中学放假时间基本统一,开学日子靠近市区的地段容易堵车,出租车司机跑车多年,自能想到这一点,多半会在通畅街道提速压缩时间。赵遥信息里讲十五分钟后到,提前也不是没可能。经历一番自我洗脑,黄复酥拖着行李箱下楼,路过那家从前不会刻意关注的小卖铺时掩饰性左顾右盼,往里张望。
期待中的身影没有出现,只有戴老花镜的老人捏着烟斗,坐在柜台前打瞌睡。
他,已经回家了吗?
黄复酥在公交站牌处站了十多分钟,挂有熟悉车牌的出租车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哦酥酥,我中午洗了个澡,出门前头发还没干,用吹风机处理了几分钟。“赵遥推开车门,接过她挎在右肩的书包,“呀,好重!”“行李箱里塞了厚衣服,我就把书都装在包里了。“黄复酥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下,“辛苦你了哦。”
“这算什么。哎!"赵遥原本在和她搭话,却不知看到了什么,探出上半身将手腕伸出车门外摇摆招呼,“学霸,你也住在这里?有专车送么,没有的话和我们一起拼车吧。”
学霸……
意识到她口中的人是谁,黄复酥猛然回头。暴雨过境,繁茂泡桐树只剩稀稀落落的枯叶,再难如同盛夏时节般遮挡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