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衣料摩擦声出现耳畔,视野内的单薄身体重心后移,整个人往后仰,梁青砚以最快速度响应,稳稳捞住黄复酥不断扑腾的手腕。“我…踮脚时间太久,站不稳。”
其实是长时间弓足让脚掌抽筋了,黄复酥没好意思说。所幸梁青砚也没刨根问底,叮嘱她要小心,先坐下休息,转身去了洗手间。门没关,梁青砚就站在水台镜子前。他将水龙头拧开,用手接了一捧打湿头发,这才处理好引发尴尬的罪魁祸首。
黄复酥收回目光,走到钢琴前。
确认这个角度目前是梁青砚的视野盲区,她深吸口气,将腮鼓起来。缓慢吐完,脸上的温度才彻底降下去。
练习正式开始,比预想中顺利很多。
绒面琴凳上,黄复酥与梁青砚并肩而坐。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但却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呼吸之间,鼻腔萦满那股淡淡的柚子香,心跳也不可控制地跟着乱了节拍。目光右移,黄复酥看向他搭在钢琴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几乎要与白色琴键融为一体。
躺在卧室床上,黄复酥的心脏还在强而有力地砰砰跳动,一下接一下,敲击在耳膜上。
厚重窗帘严丝合缝拉上,将所有外界光源隔绝。台灯亮着,她半眯着眼睛偏过脑袋,看向插在透明花瓶中花束。事已至此,黄复酥有足够多的理由怀疑梁青砚早有打算,否则他怎能未卜先知,年后登门时选择花瓶作新年礼物。
花是他送的,瓶子也是他送的,空落落的心房在被一点一点填充修补。黄复酥伸直胳膊,小心翼翼触碰挤压后显出蔫败的花骨朵,那是为了避开宋知秋的追问,在楼梯间将花束藏进背包导致的。枕头边,尚未自动息灭的屏幕里,是拍照识物给出的搜索结果。她不愿在梁青砚面前表现出孤陋寡闻的无知模样,只能选用笨方法。天荷繁星。
花语为“绽放自己,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和幸福。”花是上周日预订的,地址填写了许百泉的小卖铺。许琳开车接许百泉一起去岭北一中时,这束花恰好送到,被老人安置在提前腾好位置的立式冷藏柜柜里。
了解清楚来龙去脉,许琳见到等在校门口的梁青砚,还颇为贴心地提醒:“第一次送花,怎么没选玫瑰或者百合,追女孩子得用心,不能吝啬。”梁青砚罕见没反驳:“这花寓意更能代表我的祝福,至于玫瑰,等以后吧,总有机会。”
把黄复酥送回家,梁青砚没回单元楼,重新折返到小卖铺。他从冷藏柜里取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一口气灌下三分之许百泉戴的老花镜滑到鼻翼,他也没在意,皱着眉艰难起身:“你们聚会是没点主食么,小屋电饭煲里有晚上煮的粥,还保温着,我去给你盛一碗。”梁青砚拦下他:“不用外公,我本来就不饿,灌了一瓶水,现在更撑了。”许百泉眉头紧锁:“那你还喝那么多,傻?”今夜梁青砚心情攀至前所未有的顶峰,他没在意老人的质疑,拉过滑轮高脚椅在柜台后托腮坐下,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频频上挑的唇角压不住,梁青砚不再忍,咧开嘴笑说:“算吧,我口干。”大
周日下午,暴雨。
直至晚自习铃声响完,梁青砚也没等到黄复酥返校,发出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按照惯例,收假当天的晚自习由各班班主任看管。第一节课结束,梁青砚扯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询问组员去向为由,向江庭松询问黄复酥的下落。
厚重玻璃镜片下,江庭松目光幽深,沉默在他身上逡巡半响,道:“她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明天一早会及时赶来考试。”什么样的事能让她连回复消息的时间也抽不出,梁青砚想不通。哪怕只是发来一个标点符号,他也不至于如此提心吊胆。梁青砚颔首:“好的,谢谢老师。”
“梁青砚。”
他正欲转身外出,找个偏僻安静的角落,给黄复酥打通电话,不成想被江庭松喊住。
江庭松是师范大学毕业生,第一年就来到岭北一中任职,和学生的年龄差并不大,故而某些事,他也能模糊猜出个大概。梁青砚是少见的天赋型选手,作为班主任,他不想让他的前程受到影响,善意提醒:“有时候,和同学相处,还是要注意分寸。倘若棋差一招,后果你能承受,别人不一定可以。”
聪明人的对话点到即止,梁青砚默然片刻,点头:“我明白。”历经两次轮换,黄复酥又回到分组后第一次与梁青砚同座的位置。教学楼前的樱花树缀满粉白花瓣,本学期首次大型考试也将在月假之后接踵而来。
黄复酥难免焦虑,目送米思寒回座位,转而从书立间抽出错题本认真演算。“这次放假还是老规矩?”
梁青砚桌面上摊开一叠试卷,是物理老师专门搜集整理的竞赛试题册。他曲起一条胳膊撑住下颌,另只手漫不经心转动钢笔,等待她的肯定附和。他在问假期是否一起复习,互帮互助这件事。“还是…不了吧。“黄复酥停下书写动作,抿唇思考,“我妈回来了,就在家住,我怕……”
大嫂姜雨的预产期在月底,宋知秋陪同她安胎待产,除非必要事需外出,自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呆在家中。
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黄复酥本就担心她再像黄春来一样将歪心思打到梁青砚身上,眼下更不敢让人出现在她面前。梁青砚点点头,沉默着没有开口。
黄复酥不由心慌。
怕他误会,她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讲起。
说到底,黄复酥也有私心,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形象。即便这层伪装出来的假面已摇摇欲坠,她还痴心妄想般苦苦支撑。等不到黄复酥想出合适的解释说辞,郭秋雅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她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语文课本上。
“黄复酥,你来解释一下这句′寄蛏游于天地,渺沧海之一栗。”郭秋雅温和嗓音响起时,黄复酥还在神游。她极少在语文课上走神,推开椅子站起身的同时,匆忙捕捉到梁青砚手指所在的位置,根据提示锁定语句。所幸这句古文没那么生涩难懂,黄复酥提前预习过,根据课本底下的注释,轻松翻译出来。
“好,请座。”
和煦目光在身上绕过,算是秋雅委婉贴心的提醒。黄复酥如芒在背,把头扎得更低,为上课走神被抓包深感惭愧。鼓腮深呼吸几下,爬满脊背的燥热终于缓缓退却,她稍稍侧目,用仅能被两人听到的声音,向梁青砚道谢。
男生偏头看她一眼,没搭腔,从桌肚内摸出草稿纸,提笔写字。要在课上传小纸条了。
刚刚在老师面前犯事的黄复酥内心忐忑,但除去本能的惴惴不安,还有一缕隐隐的期待。
大约五六分钟以后,装模作样支起的胳膊仍没感受到任何触碰。黄复酥不由疑惑,撤去遮挡垂眸,只见预想中此时应该在她手中的草稿纸,写满演算步骤。
少年衣袖挽到手肘,用来打掩护的语文课本下,是一张数学试卷。黄复酥倏然感受到一种有苦说不出的烦闷,塞在胸腔里,压得她喘不过气。哒′一声脆响。
圆珠笔落在课桌桌面,打着滚转了一圈,被冰冷的墙面截住,停下。梁青砚循声望去,只能看清白皙瘦弱的手掌缝隙间,涨红的耳垂。这是……把自己气成河豚了?
猜出缘由,梁青砚失笑,撕下一张五厘米宽的纸条,写满道歉反思。折叠成小方块后长臂一伸,塞到黄复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