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原本“圣人"的意思是让一个官阶低微的官员上这封奏折,事后这封奏折被公布出来,也翻不了多大的风浪,不会太引人瞩目。
不过钱希圣到底存了旁的心思。
“圣人”被压制多年,年少气盛,钱希圣对他并不是很有信心,并不认为他能斗得过老辣的刘太后。
因此做了两手准备,违背“圣人"心意,不让低位官员上书,而是选择自己上书。
如此,若刘太后不顾劝阻非要称帝,那他就是从龙之功,前途不可限量!
若刘太后成功被阻止,那也无伤大雅,毕竟他事先已经投靠“圣人”,依然是甘蔗两头甜,两边都好。可万万没料到,刘太后不称帝也就罢了,竞然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奏折公之于众,这让他想两头好的期望落空,如今在知情人眼中成了一个大笑话。
不过他这人脸皮一向厚如城墙,并不把这当回事,依然笑嘻嘻和别人搭讪,参与到握手言和的行动当中。只有蔡子思,丝毫不给他脸面,明晃晃告诉他,自己瞧不起他,将他连皮带骨狠狠嘲讽了一顿。
饶是钱希圣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当着众位同僚的面被如此奚落。
一时脸皮涨红,眼球鼓得大大的,一副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吕丞相思及他在其中也的确出了不少力,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功大于过,还是值得肯定与表扬的,于是任他尴尬了一阵子后,到底出来给他解围。
“诶,子思。你怎能如此说钱大人?大家都是同僚,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样大家以后怎么相处?况且钱大人其实也出了不少力,你不该这么说他…”
钱希圣一看吕丞相为他说话,也立马支棱起来了,得意地瞥了蔡子思一眼,也不受他那鸟气,冷哼一声,兀自找愿意接纳自己的人去了。
蔡子思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指着他的背影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吕丞相按住。
众臣在慈寿宫门口耽搁了一阵,正要离开,却不妨见一个小宫女捧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正欲进慈寿宫。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不准备称帝么,怎么还送龙袍过来?是没来得及通知底下的人么?
吕丞相也皱了眉,正要叫住那名宫女,冯继恩却从里面出来。
他先是笑着对吕丞相颔首示意,而后接过小宫女手上的衣服就要进殿。
吕丞相喊住冯继恩,问他衣服是怎么回事,可是送错了?冯继恩笑答:“回禀相爷,没有送错。太后娘娘嘱咐,她明年二月要身着帝王之服去大宋王朝的太庙行祭祀大典。这会子尚衣局才将衣服做好,派人送来给太后娘娘试穿大小,好进行改动。”
众人恍然大悟!
敢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竟纷纷着了刘太后的道!如果你想开一扇窗,怕别人不同意,就最好先告诉别人要打一扇门。
“窗”和"门"的工程量不可相提并论,人们自然会更加反对。这时候,你再提出只要开窗,不要造门,那么大部分人都会欣然同意这个决定。
这就是典型的“调和”、“中庸"思想。
这些士大夫,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刘太后称帝的,其实都打心眼里瞧不起刘太后一介女子之身,却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但刘太后给他们认认真真上了一课,轻敌是要命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也可以将这些士大夫要的团团转。单论体力,女子也许不如男子。但若论智慧与手段,女子也能巾帼不让须眉!
由于先前刘太后意欲称帝一事闹得太大,朝臣的阈值都因此提高到一个相当的高度。
这会刘太后忽然提出,自己不称帝了,而是要求身穿帝王衮服,在太庙祭祀宋太祖等宋朝历代帝王。这个要求和称帝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虽仍有一部分保守的大臣不同意,但最终还是多数压过少数,支持刘太后这个决定。
支持虽然是支持了,不过他们也对刘太后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将帝王衮服的十二章图案减去象征忠孝与洁净的宗彝、藻两章,同时,不能佩戴代表男性帝王的佩剑。“妥协”也是政治的一部分。
刘太后掌了多少年的权,就和这帮老奸巨猾的朝臣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对他们的秉性了如指掌,知道这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若是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她也许还有精力同他们争一争。然她近来深感大限将至,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前用称帝诈他们,与他们以及背后的那个人斗智斗勇,已然耗费她不小的精力。
因而这回只得妥协。
临近年关,令柔已经不知不觉在皇宫待了四个多月。这段时间,令柔一有时间就往延福宫跑,延福宫俨然成了她第二个家。
因为总是往延福宫跑,令柔不可避免多次与赵祯接触。不过赵祯的确是大忙人,从前是,如今更是。刘太后近来身体愈发不济,政务堆积之下,她终于想起了还有皇帝这号人物,于是搬了一部分奏折到养心殿,让他参与批改。
也因此,赵祯来延福宫的次数,相较于以往少了很多。从上回被寻来给令柔弹奏,到这回自己得了空主动来延福宫,中间历经三个多月。
赵祯深觉如今大势已定,认为无需再掩人耳目,因此这回并没有混在一众乐师中间,而是独自前来延福宫。至于令柔,经过前两回的相处,她对赵祯更加好奇。好奇的地方主要有两点。
一是为何他气质如此斐然,完全不是宫人可比的,即便世家公子,也鲜少有他这样出众的气质。
二是为何他从不摘下面具?难道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令柔是很早慧的,比同龄孩子懂的不少,否则也觉察不出赵祯的异样。
但李寻真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出对赵祯毫不在意的姿态,刻意营造对方无关紧要的错觉,因此打消了令柔对他身份的怀疑。让令柔很天真地以为赵祯的确就是一个普通的乐师。既然是在自己地位之下的人,令柔就没那么小心谨慎了,她充分发挥了小孩子爱提问的特性。
在赵祯弹完一曲后,再不见前两回的怕生,十分大胆的跑到赵祯面前,围着他转来转去,一股脑抛出许多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