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自知得位不正,为坐稳皇位,重用来俊臣等一众酷吏,威慑人心。她在位期间,多少有识之士,贤臣良将收到戕害?″
“正因朝中无良将可用,弘孝皇帝在位期间好不容易扩张的国家版图被武氏丢了大半,极丧大唐国威,周边异族因此动了僭越之心,为后世的安史之乱埋下祸患,唐之灭亡正起因于此!”
“臣恳请太后谨记前人教训,可怜天下百姓,以江山社稷为重,打消称帝念头!”
说话的人是御史中丞蔡子思蔡大人。
直言不讳,刚正不阿,无愧御史之名,
刘太后听罢,默默无言良久。
她先是扫视了殿内一圈,即将收回视线时,忽然注意到站在右边那列最后一个位置的官员。
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才将御案上的奏折拿起。
打开后粗略扫视了一遍上面的黑字,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角落的落款上。
“钱希圣可来了?”
钱希圣正是被她方才反复打量的官员,他虽然是中立派,却站在了支持派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闻声,登时一激灵,立即出列。
“启禀太后,臣在。”
刘太后又看了眼奏折上的落款,审视着下首的钱希圣,忽然意味不明哼笑一声,“钱希圣,钱尚书,好个钱尚书…”刘太后笑了几声,然后当着众臣的面,将奏折撕成两半,掷于地上,面色凛然,高声道:“我不做这种对不起大宋列祖列宗的事!”
站在最前面的官员中有几个眼尖的,赫然看清奏折的内容,这竟是一封鼓动刘太后称帝的奏折!
并且落款还是钱希圣的名字。
刘太后既然已经明确表态自己不会称帝,他们此行目的便达成,于是都很给刘太后面子,当即下跪高呼“太后千岁”“太后英明″。
众臣从慈寿宫出来时,正值晌午。
深秋的晌午并不炎热,但所有朝臣都落了一身汗。以吕丞相为首的一众激进反对派皆有劫后余生,恍如隔世之感。
他们来之前已经预估好后果,不管刘太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只要成功阻止刘太后称帝,他们即便被贬、被杀也值了。既然刘太后已经决定不称帝,那么因为这件事主动分为支持与反对两派的官员,自然没了争执为敌的必要。毕竟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无端给自己生出个敌人来?
于是两派大臣纷纷默契握手言和。
只有钱希圣,这个明明标榜自己是中立,却悄悄给刘太后进献鼓动她称帝奏折的两面派,受到了两方的不待见。寻常官员或因官阶不如他,或本着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虽然心里瞧不起他,但面对他的主动言和,大都客气接受。
只有蔡子思,虽然品阶不及钱希圣,却依旧对钱希圣的主动示好冷脸相对,甚至出言讽刺:“我记得,钱大人不是中立么?怎么跑到反对派一列,如今还来与我们支持派示好。“希圣’这个名字可配不上钱大人,圣人可没有教过我们首鼠两端,两面三刀。钱大人应当改名叫奉先',只是若改名,免不了改姓,如此,反倒污了吕相一家的门楣。”
文化人骂人不带脏字,却一针见血,字字珠玑,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蔡子思这段话信息量极大。
首先,“希圣"二字,寓意效法、仰慕圣人。然而圣人是不支持女子称帝的,可钱希圣偏偏上书鼓动刘太后称帝,这显然违背了圣人的训诫。叫着'希圣′的名字却干着违背圣人的事,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再者,吕布,字奉先,向来有"三姓家奴"的贬称,时人多以与之相像为耻。
蔡子思说他应该改名叫“奉先”,等于明晃晃嘲讽他与吕布一样背信弃义,为人不齿。
最后,吕布与吕丞相同姓吕,所谓三百年前是一家嘛,痛贬了钱希圣一顿的同时,还不声不响抬高了吕丞相。短短几个字,讽刺意味足够辛辣,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拍上级的马屁。
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果然,他这话一出,原本预备出来给钱希圣解围的吕丞相立马不作声。
然而钱希圣自觉冤枉啊!
八王久离庙堂,当初刘太后上位,对朝中势力进行了大规模清洗,官场已经不再是八王得势时的官场了。如果没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八王怎么可能那么顺利联络到一众朝臣?
就连吕丞相,也是由他在其中牵线,才正式与八王结盟。否则就凭他女婿是吕丞相的学生这一点可远不能让吕丞相充分信任他,毕竟吕丞相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多了去了,不差他这一个。
而且八王这个人有前科,当初先帝病危,他一心想要逼宫,若非技不如人,哪能安安分分装疯这么多年,远离朝政?即便是现在,谁又敢保证他没有异心?
万一是借这件事出山,重新出来搅浑水的呢?吕丞相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几年前也是由他带头,要求刘太后还政于当今圣上。撇除这条不算,像吕丞相这种典型文臣,一向将“立嫡立长"视为国之根基,八王一非嫡二非长,继位的正统性远不及赵祯。
所以吕丞相是打心底防备着八王,且瞧不上他的。因以上种种,他自觉若没有他在背后牵线,代表整个刘家给八王做担保,以及他背后的“圣人"指引,吕丞相能那么轻易信任八王且与之结盟,并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纠结起浩浩荡荡的反对派势力么?
钱希圣认为,这显然不能。
如今尘埃落定,他更是愈发以功臣自居。
至于给刘太后进献鼓动她称帝的奏折,那也只是缓兵之计,为了安抚住刘太后,让她知道朝中支持自己的大有人在,不至于将她逼得太急,从而使她轻敌大意。他自觉不同于别人,毕竟他经过刘家得到了“圣人"的点拨,知道刘氏决计称不了帝,这才放开手脚干。不过……他倒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