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月几个人到得早,上游轮之前还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顾晓盼闲不住,拉她和另外两个熟识的女生去逛光明港口附近最为出名的命运女神喷泉。
顾生辉也不情不愿地被拽去了。
确实很近,他们只花了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滴水成冰的冬季,冰棱在女神石像的权杖上生长成水晶冠冕,喷泉池凝结的冰面下,无数硬币如同沉眠的星子。
“听说是六个世纪前腓特烈大帝为早逝的恋人建造的。”同行的林清韵说,“网上说在这里许爱情愿特别灵验,只要一枚硬币,命运女神就会倾听你的愿望。”
顾晓盼闻言立刻要试,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枚硬币。
顾生辉注视着妹妹俯身时垂落的鬈发,她祈祷的姿态虔诚无比。
硬币抛出一道银弧,冰面碎裂的声音惊起松枝上的寒鸦,“我许愿和谦临——”
他的妹妹总是这样,每个句子都生长着贺谦临的名字,像常春藤缠绕着橡树般理所当然。
“我们永远在一起——”
“说出来就不灵了!”旁边林清韵急急打断。
“那可不行!重来重来!”
“哎望月,你也许一个。”
“不用啦,我不信这些的。”
“难道你是绝情主义者!”
“辛檀听了会伤心哦。”
顾生辉退到冬青树篱的阴影中,看妹妹发梢的雪粒被夕阳烧成金箔,她偷偷抓了把雪抛向陈望月樱桃红的绒帽,陈望月惊呼一声,转头攒了一把雪准备以牙还牙,还没扔过去后颈又遭受攻击,她手中雪球立刻变了方向。
“林清韵,你居然偷袭我——”
女孩们打打闹闹的脚步在身后雪地里跳跃,逐渐变远变长。
顾生辉再度走向喷泉。
喷泉暗渠深处水声涌动的细响,像极了他胸腔里某根弦的震颤。
跪坐在冰裂的池沿,他凝视雕像,女神石像的瞳孔里沉积着几个世纪的青铜锈迹,垂首聆听的姿态像极了教堂彩窗里的圣母,眼睫挂着霜雪。
他握紧掌心那枚象征着顾家继承人的戒指,金属深深嵌进皮肉,疼痛如毒藤缠绕着血脉生长。
“用祖父书房里的黄金法槌,用父亲的领针,用我的姓氏,用所有的荣誉起誓。”他碾碎喉间毒液般的誓词,“女神在上……”
“我用我最宝贵的东西,来换……”
顾晓盼灿烂的笑声忽然近了,顾生辉猛然起身,匆匆将戒指投进喷泉。
池底传来金属碰撞的嗡鸣,妹妹之前投下的那枚硬币竟顺着暗流漂来,与他的戒指在水下轻轻相触。
池底堆积的硬币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水流卷走沙哑的呓语,“换她和贺谦临永不相见……”
暮色吞噬最后一缕天光,顾生辉看着自己的倒影裂成扭曲的碎冰。
当碎冰彻底沉入阴影时,游轮舷窗突然次第亮起——那些菱形的暖黄光斑,仿佛掷入池底的戒指在深渊睁开的眼睛。
“祝您航行愉快。”
“祝您航行愉快。”
舷梯口船员鞠躬迎接参加游学的学生们,制服领结一丝不苟,脸上机械化的笑容像批量打印的贺卡。
当第三位工作人员用有些奇怪的语调说出完全相同的话时,陈望月发现他胸牌上的油墨有些晕染——就像刚刚写上去那样。
他似乎身负残疾,陈望月跟他说谢谢时,他指了指自己缺了一块的耳朵。
接过两个人的行李箱,这位工作人员送她们到船尾的房间,轱辘在柚木甲板碾出闷响。
整面舷窗被暮色浸染,顾晓盼一个接一个打开行李箱,十二条礼服裙彩虹糖纸一样铺开在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