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间雅间里。
朱太医与秦院正相对而坐,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秦院正虽年纪比朱太医还小上十来岁,但他一进太医院,因医术精湛、为人圆滑,就得一众妃嫔青睐有加,从此这升迁速度就像坐了火箭似的,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院正。
他深知大医院中的一众大医就没有医术差的,怎么样将话说的好听,怎么样叫贵人们心里舒坦 这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用他的话来说,甚至有些时候为人处世也是医术的一部分,这病人一高兴,岂不是
事半功倍、药到病除?反之若病人心里整日担惊受怕,想着自己的病症,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药可治。
但朱太医对他这一套虽不持反对意见,却也不大赞同,只觉得行医是件非常谨慎之事,不得含糊其辞,叫病人猜测不安,有的时候一J点差错就能叫人葬送性命。
他们一个是太医院中擅长解毒的老手,一个是得皇上等人青睐的院正,平日里是谁都不服谁。
但那日朱太医给皇上诊脉后,将秦院正拦了下来,好好与他理论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他这是草菅人命、妄图谋杀皇上的意思。
秦院正气的够呛。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两个见面是分外眼红,谁都不搭理谁。
奉院正今日一早接到朱太医的相邀,口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朱太医进太医院几十年,就连大医院的小药童都知道朱大医那脾气倔的像牛似的,一时间见朱太医当众与自己伏低做小,心中很是受用。说起来,秦院正虽得皇上等人看重,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院正之位坐的并不稳固。
这些年下来,他偶尔也曾听太医院有人议论,说朱太医的医术远在他之上,也就是朱太医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言钻研,要不然,这院正之位是谁的,那还真不一定呢!
所以秦院正当众这才拿出院正的宽宏大名,叫众人好好看看,他并未因前些日子与吹胡子瞪眼的朱太医一般计较。
如今朱太医更是拿起酒壶来给秦院正倒了杯酒,笑道:“……秦院正,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前些日子一事,您莫要和我 般计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朱太医客气了。”秦院正端起酒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道,“就朱大医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来无事就告假的态度,我若与你 般计较,你早就在太医院中待不下去了。”朱太医心里将秦院正骂的是狗血喷头,但面上的神色却是愈发恭敬:“是,是,您说的是。”
所以我今日才专程设宴给您赔不是,我知道您从前大多时候都是去致美斋用饭,但如今这致美斋不是已经快垮了吗?虽说便宜坊价钱便宜许多,但这味道是一点不差的….”秦院正也是早有所闻。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秦院正就有些不胜酒力。
他本就不像朱太医一样闲来无事就喝上几杯,酒量并不大,只觉得这葡萄酒味美的同时度数也不低。秦院正是个谨慎的,忍不住摆摆手道:“朱太医,不必再倒,我不能再喝了。”
朱太医劝了又劝,见秦院正仍不为所动,这才放下酒壶,他瞧见秦院正双颊配红、双眼迷离,心知这酒劲儿已经上来,便开口道:"秦院正,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明白。"“依您的医术,又怎会不知您开给皇上的药方有些不对?其中川芎、生地黄、秦艽等药材都减去了一半的用量,依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这药量实在太少...”
秦院正笑而不语。
朱太医心知皇上就在隔间,瞧见眼前这人仍是一副老狐狸的做派,心一横,就咬牙道:“还请朱太医赐教,我医术不如您,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秦院正盼了多年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句话,如今朝周围扫了眼,见压根无人,这才得意道:“朱太医啊,你这话就说的太谦虚了,你只擅为医之道,却不知为官之道。”“秦艽虽治疗中风颇有效,但若是用多了,则会出现恶心、腹痛等症状,我问你,若皇上出现这症状,宣你前去,你可有药可医?”
这哪里能有药可医?”朱太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药三分毒,既然用药,那都会有症状产生的,比起中风丢了性命,区区恶心、腹痛的症状又算得了什么?”秦院正捋了捋胡须,看向朱太医的眼神满是讥诮:“所以说啊,你在太医院大半辈子,你只是区区太医,而我是院正。”
“这样的话,难道你能在皇上跟前说吗?在皇上跟前,你只能说皇上的龙体皆安,一切都好,好好将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的。”“若皇上受恶心、腹泻所困,你觉得皇上还能高兴的起来吗?你觉得我们这些太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并没有接话。
他心想,皇上又不是傻子,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年珠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偷偷看了眼一直并未说话的皇上,瞧见皇上脸色一如往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很快就找了借口告辞。隔间很快没了声响,皇上怔愣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想叫朕听的话?”
年珠重重点了点头,关切看向呈上:“皇上,方才秦院正所说的话,您都听见了,他给您开的药方子以稳为主,却不能治病,所以当务之急您得改用朱大医开的药方子,这样对您的病症是有益无害…”皇上瞧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关切,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暖洋洋的,很舒服,又有点感动。
“朕身体如何,就算他们不说,朕心里也有分寸的。”
"每每秦院正请脉时,朕问他朕这身子如何,他都说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将养,一年半载内总能痊愈的,朕既不是傻子,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中风的病症哪里能好?""今日你既走这样一趟,想必这该说和不该说的,朱太医都已与你说了。"
“那朕问你,若朕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还有多久的活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大概又能活多久?”
年珠一时间竟不好接话,她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能如此平静谈论这个问题。
皇上笑道:“朕还是喜欢第一次与你说话的样子,你佯装着不知道朕的身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吧,如实地说,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怪你的。"
年珠瞧着眼前这个疲惫的老人,想着他老人家大概昨夜还在批阅奏折,只觉得他老人家还是很辛苦的,更知道只要他老人家活着一日,这些政事就压在他肩上一日。
“皇上,朱太医说……若您一直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活不过今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顶多……还有两三年的寿数。”皇上点点头,低声呢喃:“竟然最多只能活两三年,倒是与朕想的差不多呢。”年珠道:“皇上……”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生死一事对朕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朕早有准备。”“还能再活两三年,对朕来说也就够了。”
“若朕今年都活不过去,这老四只怕来不及赶回来,兴许会闹得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