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爷子的肺病还是老样子,每天吸氧超过15个小时,窝在病房里发小孩脾气,说“还不如死了算了”;至于商卓霖,他不喜欢待在香港,和一群论坛上认识的旅行发烧友跑到东南亚各国穷游去了,现在人都不知道流浪到哪儿了。
客人说话时,声音如溪水般汩汩流淌,细水长流地铺展开一个故事。听到最后,话里只剩浅浅的无奈。梁惊水对商卓霖知之甚少。自从上次M+慈善晚宴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贵公子的形象在她脑海中过于根深蒂固,一直以为他的生活与凡俗隔绝。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踏足犄角旮兄的生活,彷如天使从云端堕进污泥。
脑子里越想越空白,直到听见客人从架子上取包的声音。客人笑着用粤语祝商宗和卧室里那位害羞的梁小姐新年快乐,然后被送出门。
直接说出了她的姓氏。梁惊水熄灯回到窗台,目光落在楼下出口。
两分钟后,客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实际的个子不高,肩膀微微内扣,提着阔口手袋往前走。迎面走来一个路人,她不避不让,步伐如常,直到对方识趣地换了方向。
等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卧室的灯被商宗打开。她下意识转头看他,心里一讶,明显感知他情绪不大对劲,鸷意蛰伏在眉骨的阴影下。
梁惊水听他提过这个客人——安好,商卓霖的母亲。在上一辈的故事里,这个人总是轻描淡写地被一笔带过。
据说,安好婚后辅佐商琛完成了多项公司事务,用算法精准预测风险,被称为三井的半个功臣。但商琛去世后,她的重心明显转移,郁郁享欢了半年,将商卓霖托付给董穗照顾,自己则搬到东京生活,如今的交际圈几乎全部固定在这一片区域。
梁惊水还想起,刚刚安好搭配的香槟色鱼尾裙,以及走路时微微内八的姿态,确实和这一带女人的习惯如出一辙。
可是这样一个温婉的女人,怎么会让商宗如此介怀呢?
脑容量告急,加上这点事还占用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快乐回忆,实在不值。梁惊水果断系上围裙,放弃思考。
冰箱里的饺子表面结了一层冰渣,她将水重新煮开,把饺子一个个小心地下入锅中。热气氤氲间,商宗已经布置起碗筷。
梁惊水眉眼一弯,用汤勺推动着饺子,趁势将那个标记过的、包着硬币的饺子盛到他碗里。
可最后,咬到硬币的却是她自己。那枚硬币格得她门牙发麻,梁惊水此牙咧嘴地问商宗:“你故意的,对不对?”
“这表明新的一年里,你将会招财进宝,事事如意。”商宗深情一笑,说,“好运是主动跑到你那去的,不赖我。”
梁惊水很想回一句,招财进宝未必能成,但新的一年里没有他,事事如意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也明白,约定好的事情不能变。只有在这段时光尽情快乐,不留遗憾地收尾,他们的生活才能保持辛德瑞拉与王子相遇前的原貌。
该穷穷,该富富,不再跨出那个框框。
虽然不是原著中的Happy Ending,但至少,开放式的结尾比彻底的BE好些。
那晚,商宗沉浸在报复性工作中,独自待在书房开视频会议。梁惊水早早醒来,眺望鱼肚白的天际,身侧的被褥整齐如初,那人一夜未眠。
……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进公寓。
郭璟佑高举双手,嘴里拖长了一声怪调,从沙发上鲤鱼打挺地弹起来。
一抬眼就对上梁惊水嫌恶的表情,他愣了愣,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东京。
郭璟佑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卷到脖子下的花衬衣,活动了一下肩膀:“可能时差没调好,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困到睡着了。”
“—小时时差没调好?”
“现在一小时的睡眠对我有多宝贵、多难得,你懂吗?”
那嘚吧样看着就烦。梁惊水弯腰拉开茶几的抽屉,郭璟佑立刻抬腿往后缩了缩,生怕被牵连似的。
梁惊水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牙关咬着过滤嘴,起身走到窗前。可打火机无论怎么按都只蹦出几颗火星子,怎么也点不着。她肩膀一塌,颓然叹了口又长又沉的气。
这俩人来日本跟度蜜月的小夫妻似的,哪还能闹心情不好这一出?
郭璟佑想不通,但也识相地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过去。齿轮波动两圈,紫蓝色的火焰呲一声燃到女孩烟头下,照得她脸庞丰艳。
走近了才发现,梁惊水的眉宇间多了一种与商宗相似的情绪,那是一种灰蓝调的忧郁。像日沉终曲,密度最深的蓝色在天际蔓延,20分钟的「blue hour」已足够浓烈。
那种劲劲儿的感觉,再配上些许忧郁,像90年代黑|道影片中老大的女人。郭璟佑一想到自己刚才在给这样的人点烟,就得儿呵地笑出了声,结果火焰一歪,烫到烟头以外的地方。
梁惊水垂眼,目光追随那根烟,看它毫不偏离地砸在商宗日本新买的跑车前盖上。
下一瞬,驾驶座的门被拉开,将西服穿出模特大片感的男人下了车。他捻起那根烟,抬头看向窗台上看戏的二人,眉心轻皱。
梁惊水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提议:“要不然让你躲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