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茶话会
【游園），普英會館后.庭院。
雕梁水榭，碧瓦朱薨。百年芭蕉树舒展绿翠浓荫，枝繁叶硕，通天招摇般蔽遮着园林院落。粉红风铃木错落在葱郁叠绿里，瑰丽相宜。曲水净澈穿亘，横卧于脚下幽窄溪径，宛若流淌在假山卵石之间的清润玉带，粼粼潺潺泛漾着伶仃回音，绵长徘徊,无限延宕。“姑姑的意思是，奶奶其实可能已经知道了？”茶席上，周宝娴与周曼玲相对而坐。
宝娴拎起一尊小茶壶，边说着，边向壶下炉中添置三块橄榄核碳，探手靠近炉上几公分的距离，略试了下炉温,才满意地将茶壶墩上去。她轻轻捏起茶镊，夹着小块茶饼放入小茶壶，偏头望向对面的周曼玲顺势问道：“但阿浔说关于那件事他还没有告诉奶奶，目前家中知道的人只有姑姑和我，包括阿风也好像还不知道事情真相？”“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珍珍跟阿风在生态池那边，两个人正谈着。"周曼玲从炉上拿起一个烤暖的沃柑，抛了下又接住，没什么在意地笑哼一声，“那小子现在估计八成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周宝娴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嗯？"了声说：“阿风脾性不够成熟，不知道会不会得理不饶人，到时候对人家小姑娘真的为难起来，也是麻烦。”“他有什么道理为难人家？"周曼玲将剥好的橘瓣丢入嘴中，嚼了几口，边吐出两粒果核，晃着二郎腿喊声道：
“他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毕竞跟那孩子接触次数有限。可他周锡风连自己朝夕相处的未婚妻换了人竟然都没发现，我要是他我都没脸出去声张这种事，恨不得私下赶快去你父亲的医院里看看脑子或者查查眼睛。”宝娴听了不免失笑一声，不由地感叹：“说起来还真是奇妙缘分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相那么相似的两个女孩？”
她摇摇头又回想道，“要不是事先阿浔把真相告诉我们，让我们到时帮腔游说奶奶，阿浔出事那日，我起初一看到那姑娘都险些分辨不清。”周曼玲听到她这么说，笑起来：“你还记得之前有段时间阿浔连着三个月没回来，老太太担心又觉得不好打扰他，于是就安排我去。”周曼玲这么一说，周宝娴自然也很快想起这茬，点头应道：“记得记得，阿浔离开【游園】之前那晚家宴上，他就非常反常，无端端地把黎家姑娘赶出了她当时住的地方，还把那栋别墅封了。”
说到这里，她才想恍然顿悟过来，“那现在复盘一下的话，这两个女孩应该就是在那个晚上，互相换回来的。”
“没错，我也是这么分析的。"周曼玲说。“姑姑你接着说，奶奶派你去阿浔那里，然后呢？"宝娴问。周曼玲吃完最后一片橘瓣，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那天我就直接杀过去他办公室，然后无意间在他办公桌上看到一张女孩的婚纱照，那时候我以为照片里面的人是黎贝珍，还很严肃地把他教训了一顿，警告他别乱来。”“搞了半天，原来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周曼玲啧声。周宝娴不禁笑了笑。茶煮好了，壶盖被高温沸起咕嘟咕嘟的白噪音，茶香瞬时弥散溢出。女子纤指捏起壶盖，触手温度稍烫，忍不住捏了捏耳垂缓释两秒，之后掀盖，清黑软睫略略低垂，凑近鼻尖轻微嗅了下。“那个女孩子叫…江禧，对吧？"宝娴将手中茶盖递到周曼玲面前，示意她。周曼玲应了声，顺势也低头浅浅嗅闻了下。她挑眉点点头，赞道：“你的茶艺毋庸置疑啦。”宝娴笑着收回壶盖，扣回去，说回刚刚最开始的话题：“阿浔出事那日，我留心观察过奶奶见到江禧的反应，还有听她话中带着深意说的那句′你回来了'，看得出来她的确应该是有所察觉了。”说着她蓦地稍顿，话锋一转：“不过那两个小姑娘长得那么像，在阿浔还没有告诉她的情况下，她老人家就能自己凭眼力和直觉精准辩出来是不同的两个人，确实够厉害的。”
“诶，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啊。“周曼玲在这时朝她摆摆食指，眉尖挑动两下，给侄女忠告，“说她们两个长得像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说就算了。可别让阿浔听见，不然他又要不高兴了。”
只要一想到江禧和黎贝珍身份对调的那晚家宴，周时浔冷着脸一副想杀人的样子，连她这个无所畏惧的姑姑都忍不住打冷颤。周曼玲不自觉咧嘴哆嗦了下，摆摆手道：“还是轻易别惹他发疯了。”“说的是呢，我从记事起就没见到阿浔有过那样情绪失控的时候，看来江禧对他来说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宝娴坐姿端正，右手持壶，左手扶盖，缓缓将壶内的茶汤注入干净的公道杯内，倾倒过程渐渐拉起壶位，高冲茶汤以便茶香铺散开来。这时候，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手上倒茶的动作倏地一停，凝眸看向周曼玲问：“所以姑姑你之前发现阿浔谈的女朋友，应该就是这个叫江禧的女孩子吧？”
“没错，就是她。“周曼玲哼哼一笑。
“老太太只是老了，她可不傻。“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长地弯唇道，“她那双眼啊厉害着呢。”她往后仰靠，舒适地换了个坐姿，接着叹道：“无关于女孩家世背景如何，看得出来老太太是真心喜欢江禧扮演出来的'黎贝珍。”“结果现在发现这女孩之前对她展露的关怀敬重都是带有目的性的，甚至是另一个人假扮的，她心里头觉得不太舒服也可以理解。”宝娴端起公道杯，纤细手腕发力轻缓打转两下杯底，为姑姑续添热茶，问：“姑姑觉得奶奶是什么态度？”
“她老人家会出面阻挠阿浔和江禧继续发展恋爱关系吗？”“阻挠肯定是不至于的啦。"周曼玲端起茶盏抿一小口，继续分析起来：“第一，小江的身份虽然是假的，但这小姑娘对老太太的感情是真的，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对吧。”
“别的不说，就说至少在老爷子去世那段时间，我们都要各自忙于工作，是人家小江白天晚上地陪在老太太身边，这是做不了假的。”周宝娴点点头，边往壶里添水煮茶。“没错，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想在奶奶心里，她老人家也不会忘记这份情谊。”周曼玲晃着摇椅，语气感慨地接着说：
“第二，这么多年了，从没见阿浔对谁敞开心过。我哥和嫂子在他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走了，每次一离家就是几年，他从小就被老爷子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实力越来越强势，性子也越变越冷漠。”“就连老爷子去世那段时间，他从早到晚忙着对接集团和管理我们家族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都有难过的时间，我们都能哭。但他没有，他也不能有。"周曼玲轻叹了声，仰头望着芭蕉树上的青绿果，“现在，唯独这个女孩能往他心里走，老太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不是封建落俗的思想，估计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谈什么阻挠。”“而且，"周曼玲说到这儿，忽然坐起身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宝娴抬头看她一眼，接道。
“是就算这时候有人站出来试图阻拦这件事，谁都好，包括老太太。“周曼玲端起案上茶盏，摆摆食指说，“都没用。”大家都是明眼人。江禧在周时浔心中摆在什么位置，不必言明，不必说透，经过他在家宴那晚的情绪反应，昭然若揭。只听宝娴轻轻笑了声，觉得周曼玲分析得在理，替她重新满上茶，思忖了下，温柔道：“的确，我猜或许奶奶心里也清楚的。”“当然，我跟你说老太太心里肯定明白着呢。但毕竟她也有自己的傲娇脾气。“周曼玲放下茶盏，曲指敲了敲茶台，眉梢轻动，懒笑一声，“她啊，现在就是等着别人给她递个台阶下呢。”“阿浔会亲自回来跟奶奶说的吧？"周宝娴问道。“光他自己还不够。"周曼玲朝不远处眯了眯眼，慢慢露出笑容，“这小子想在那个小姑娘进门之前，把路都给她铺好。但是不搬出重量级救兵，恐怕老太太没那么好说话。”
宝娴似乎也若有所觉，抬起眼睛看她，问：“姑姑说的是……？”周曼玲表情带着几分狡色，扬了扬下巴，尾音勾笑：“你看，救兵这不就来了。”
周宝娴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撩起眼睫凝过去。晌午熙光正盛，斜透过芭蕉扇叶繁茂生旺的间隙里漏下朗日光影，摇漾落溅碧色溪水上。风送波澜，吹皱水流，飘荡起灼亮碎光如流星颤跃。先迈步进来的人是名女性。
黑直短发柔顺亮泽，眉形锋锐凌长，鼻骨立直，五官线条清冷又英气。身高直逼一米七六，一身黑色西装，阔腿裤拉挑出女人腰腿比例。整个人气场逼仄，有种大刀阔斧的冷恹美感。周曼玲起身，冲她招手：“嫂子。”
周宝娴也跟着起身，喊她：“伯母。
一一周时浔的母亲，文慧。
曾为甸南边境某禁毒支队一线缉毒警，现任职位没人知道。文慧冲两人点点头，走过来。
随即，另一名男姓跟在她身后弯腰穿过月洞门，走进来。男人一身黑色皮质大衣垂及小腿，里面配搭高领黑薄毛衣，身骨脊背落拓似雾凇修挺，衣冠楚楚，举止风度优雅，浸透绅士的斯文格调。周时浔的一副精绝皮相，简直像极了这男人。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尽管已是为人父母的年纪，但两人保养得好，身材管理得更好。
一眼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养眼依旧。男人不似文慧那般气质冷酷，他眉骨微动，唇角淡微勾起弧度，姿态颇具松弛地招呼周曼玲：“光叫你嫂子，不叫我？”一一周时浔的父亲，周庆秋。
曾任联合维和飞行队开普敦支部首席强袭翼飞行员，后跨兵种成为维和陆军特种兵，现在就职于联合国，具体职位家里同样也没人知道。周曼玲翻个白眼，叫道：“哥。”
周宝娴也弯起唇：“大伯，您跟伯母怎么会同时回来？”只见周庆秋抬手搂住自己老婆文慧，一手抄兜，啧声低笑：“好不容易有儿媳妇了，我们当然要回来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