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无涯不言不答,仍是安静地立在那里,好似是看一个幼稚的孩子那般,定定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刺激得项知是皮肤一阵接一阵地起粟。
他愈发冲动起来,抛却了所有的精明、伪饰、忌讳,笨拙又认真地描述着他们针锋相对的过往,以及掩藏在那锋芒下,隐秘又不安的小心思。
“那年冬至日,我没能把父皇带到母亲身边去,可我并不那么难过。因为那天是你第一次抱我。……之前你就只会抱小结巴。”
“按理说,家宴之上,我该称你一声姐夫,可我讨厌那个称呼。所以我一直叫你老师。”
项知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袒·露着自己的阴暗心思、小肚鸡肠,言辞间却又格外透着有一种干净的坦诚。
他絮絮叨叨地又讲了无数往事,语调时松时紧,唯有紧握着乐无涯的手一阵一阵地发着充满希望的战栗。
“老师,你还记得吗?那天,你杀了隗子照,险些露了行藏,走投无路,躲到了我这里来。我其实是很欢喜的:你伤得那么重,又那么乖,第一次好好地躺在我怀里,安安静静的……我和你并肩躺了一会儿,偷偷枕了一下你的肩膀,你有没有感觉呢?”
“那天,你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醒的最久的那一次,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隗子照先前是清流一党,与我交好过,我问你为何杀他,你始终不肯答,只笑着说,‘斩你一条肱骨,你可生气?’……老师,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见乐无涯没有回应,他也不气不恼,自顾自说下去:
“我说,‘我没有肱骨,只有工具’。你说我凉薄,我回你‘教不严,师之过’……”
项知是细数着他们对话的字字句句,仿佛那对话犹在昨日。
“你嘴可真坏。你说,你只负责教我骑射,其他的课教坏了,归其他师傅管,你概不负责。”项知是的声音渐渐转柔,“……我那时候才发现,你的白头发怎么那样多了。”
“你那时候已经很昏沉了……老师,我后来问你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这件事,乐无涯当真是不记得了。
彼时的他重伤在身,世上所有的声音落在他耳里,都像是隔水传来,影影绰绰的,实在听不分明。
他能与项知是调笑,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为之了。
项知是也不需要乐无涯知道。
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我问,‘老师,我可与你共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