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不会真又要修大堤罢?”浪荡子从土堤上跑下来,扬起一团黄土雾,焦急问乔时为。
又喃喃言道:“那我得赶早知会梁嫂一声,我是靠不住了,她得打算找下一个投靠去。”
“你别急。”乔时为安慰道,“我是问……如果,如果修缕堤、遥堤,双堤防水患,大家伙儿是不是能安生些?”
“还能‘生’着的,才配说安不安生。”
与浪荡子分别后,在村头,乔时为从老人们你一嘴我一句的话中,听到了废弃土堤的完整故事——
“那一年没决堤,只是河水漫了出来,汇作几束细流往北走,不知是冲闯了哪位皇亲国戚家的陵墓,隔年官府便下令修了这道阻挡河水北流的高土堤。”
“平地拔起一道堤,可比修城池难多了,从南山挖土,用车推到北郊,再一担担挑上去夯实……一个来回够忙活半日的了。”
“力役无居所,一张草席铺开,几人抱团而眠,春日里受的寒气,五月烈日一逼,便成了疫气。病一片,死一片,人心惶惶之时,若有人夜里咳嗽了几声,或是额头发热,便会被工头赶到荒野处,任其自生自灭,以免得感染其他人。”
老人们笑呵呵指着一个傻愣愣的老头,介绍道:“白阿傻就是那时候被人捡回来,硬靠着啃生姜,拦下了阎王爷打叉的笔,那儿抢回来几十年阳寿。”
那傻老头也跟着咧嘴笑,含糊道:“我活了,好多人都死了。”
一开始,乔时为并不能理解这种“比生比死”的轻松幽默。直到某一日深夜里,他蓦地坐起身,突然意识到老人们的说笑,其实是一种进退两难的无奈之举——他们不敢忘记苦难,又不堪忍受反复揭起伤疤的疼痛,于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
就像是“吃八岁”的外号。
……
不知觉间夜渐长,驿站门前梧桐黄。
鸿雁归南,乔时为亦到了返程的日期。
要将所见、所闻、所思汇成文稿,再写成谏言,配以观测的临河舆图,并非一件易事。
这日夜里,灯油将燃尽,火光熹微,几颗火星窜出,乔时为赶忙起身添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