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为本就喉咙发胀,这一口树皮馍咬下去,如吃下浓浆糊,糊住嗓门眼难以下咽。味道微微发甜,但树皮本身的生涩味更重。
这还是添了面粉的馍馍,若是没添,只吃树面糊糊,怕是更难下咽。
乔时为一口一口,把整块树皮馍咽了下去,回过头想朝迟家人笑笑,以掩饰心头的伤感,岂料……一边笑着,一边泪珠子失禁般往下掉。
分明他尝的苦,还不及迟老丈的万分之一,怎就这般忍不住呢?
矮小的老太太踮着脚,用衣袖替他拭去泪痕,哄孙儿般道:“恁哥儿莫哭,这是老头子的命数,他早料到了的……能仨俩人就把口子堵住,护住庄稼,够他在村头社树下逞脸的了。”
又言:“老头子说,饿死人的年头太多了,他只遭了一回,老天爷够长眼了。”
返回住所的路上,乔时为路过小吴村的社头树。
青砖搭成的简易神龛下,有几堆新烧的纸钱灰烬。
风来槐树响,哗啦啦,似迟老丈那叭叭不停的话儿。
老太太说,小吴村的人死后,都会变成社头树的一片叶,想他便去树下纳凉,听听树响。
迟老丈不识字,但他告诉了乔时为一个道理,想好好活着远比只活着重要。
水滔滔,路迢迢,人茫茫。
……
已经写好的小吴村治水志,又成了未完稿。
乔时为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一长篇“张狗子”、“吴六鸡”这样不正式的名字,迟迟不肯落笔。
七月急雨落,斜打破纸窗。
合上的书稿,又被风吹开,哗哗翻到最后这页。
乔时为怔怔然,最后决定顺从天意,执笔写下了“吃八岁”三字。迟老丈说过,“吃八岁”已远比他的本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