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并不知这点弯弯转转的小猫腻,径直将小夫子这话当做了谦虚,暗自高兴地佩服一阵后,心思很快转到旁的事务上了。
他素来将小夫子当最信任的心腹对待,受刚才那一闹的提醒,就垂头丧气地抱怨起来:“御史台明面上虽为皇帝耳目之官,以纠察疑难、审理诉讼,肃清朝廷歪风邪气为己任,然所言之事多,子虚乌有者亦中,单是为查清证据,就已耗费大量精力,实在有得不偿失之嫌。”
若弹劾不实便对台官施以惩处,多半会养出一批感到束手束脚,不敢放手施为,落得尸位素餐的官员;要按现今这般,不论真伪,皆对参与风闻弹劾的御史不予任何追究,又容易出现公报私仇的恶意中伤,不仅需浪费大量时力去澄清,还令造谣者逍遥法外,实在可气。
且不说陆辞曾三番四次地受害,哪怕客观角度进行评价,他对这种纯靠人为判断、还无需进行举证调查、从而注定产生繁冗调查成本的监察制度,也是毫无好感的。
但到底是传承多年、受朝中人既爱又恨的‘祖宗家法’,他纵使与小皇帝关系亲密,也不便在这点上肆意置喙,索性保持沉默。
赵祯浑然不知小夫子的难处,他少遇着能倾吐真心话的人,哪怕陆辞不说,他也能一个人没完没了地叭叭下去,继续吐着苦水:“……御史中丞韩绛如何,小夫子你也见着了……在他之上,只剩大夫,偏偏如今在位的那人德望虽高,却已然老迈,不求进取,顾虑众多,再有个一两月就得致仕还乡了,连御史台下的乌烟瘴气都约束不得,更遑论文武百官?唉……”
更愁的,还是在这犹如摆设一般的御史大夫致仕之后,还能提哪一位上来了!
赵祯皱着张苦瓜脸,简直愁破了小脑袋。
既要清白公正,不求私利的;又要年轻朝气,积极进取的;还要精力充沛,学识渊博的;要刚毅敢言,不阿谀谄媚的;要通明治体,还要进士出身,文采优长的……
除此之外,士林中的名望,官场中的资历,在地方上任职的经验,皆是不可或缺的——身为耳目之司的长官,倘若既不了解生民疾苦,也辨别不清宦海情伪,那言论再多,也不过流于空泛,甚至会被部下轻易欺瞒愚弄。
京中官员多如过江之鲫,能具备其中一两种资质的,亦是众如繁星。
但要一应俱全,那可真是凤毛麟角,屈指能数……不对,屈指都嫌多。
他从哪儿来捞这么个堪此重任的人来接班?
陆辞面带微笑,一边对小皇帝喋喋不休的话安安静静地进行着过滤,一边顺势闭目养神。
也因此错过了小皇帝说着说着忽然一怔,旋即灼灼落在他身上的炽热目光。
——不对。
一道霹雳从小皇帝脑海中猛然掠过,将迷茫的心一下照得亮堂堂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符合他方才心目中所有条件的完美人选,眼前不正有一个么!
陆辞虽有些心不在焉,但对刚还嘚吧嘚吧个不住停的小皇帝忽然安静下来,还是不可能错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