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化感情上的沉痛为力量,在一个个漆黑的夜晚,写下了很多情意绵绵,甚至于情诗,当然,“待字闺中”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只有投出去才算成功了一小半。幸而命运的女神眷顾了他,很快,从遥远的云南寄来一封信,说是他的诗作全部刊发在《明久度》杂志上,但是需要缴纳印刷费六百元,落款是中国诗歌者西南联合会,名头还挺大的,只是无人知晓到底是不是正宗机构。老马把信件拿去给桓冰衍看,让他帮忙把把关。白乐生看完,哈哈大笑,评价道:“这分明是骗局,杂志发表我的作品,不但不给给我稿费,反而还要我倒给钱,这不是没有天理吗?你别理他,继续写,投到有稿费的地方去。”老马立刻懂了,骂骂咧咧道:“骗子真是无孔不入,连我的钱也想来骗?”老马之后转变方向,把诗作投到大报大刊,有些还发表了,得到了一些稿费。由此,他十分欣赏白乐生的头脑。
有一次,老马把自己暗恋那个女孩子的事情说给桓冰衍听了,白乐生道:“你不是顾城,但你要有顾城追女孩子的勇气。”老马其实对顾城的诗作很了解,但不是很了解他的婚姻及海外经历。于是,老马在报社资料室翻到了一本皱巴巴的《顾城沉浮录》,翻了一下午,终于知道顾城在火车站画画,见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跑上去追的事情,后来这个女孩子成了他的妻子,此人便是气质优雅的谢烨。老马顿时来了精神。
这人世的事情是不可预料的,就在老马到处寻找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出现了,他救了她,从此她成了他的女友。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据后来老马自己透露,那一天他在邻县参加笔会,晚上随主办方去一家五星级酒店入住,忽见一个女孩与前台收银员在争吵,仅仅是瞥了一眼,原来是她!老马觉得有义务去了解,于是走过去细细聆听,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女孩子出来会网友,网友却爽约了,而她的钱包在客房离奇失踪,没有钱续交房费了。她怀疑是清洁阿姨偷走了,故而大发脾气。老马大方地给了她几百块钱,瞬间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从此对她的好感大增。她告诉老马,她叫张金花,手机号码是139××××4398。老马回来后,张金花频频约他吃饭,说要还钱。老马道:“你把我当小人了。我虽然穷,还在乎那点钱吗?朋友嘛,互相帮助。”
从此,老马与张金花成双入对,俨然你侬我侬的鸳鸯,羡煞旁人。张金花的父母很快便知道这件事情了,非常焦急,关上门,一起给她讲相关的道理,主要是说他一个穷诗人,根本养不活你,你跟着他会吃很多苦头的,到时候后悔也晚了。张金花没有急躁,而是笑道:“我说过我要和他谈恋爱吗?我只是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又不是没有头脑的人,怎么会选择一个各方面都不理想的人结婚呢?”张父分析这估计是缓兵之计,严肃地道:“孩子,你和他走得那么近,谁知道你们是恋人,还是朋友呢?孩子,名誉最重要哟。”张母道:“我看他没有什么前途,连做你的朋友都不够格!”父母说的话都有一些重,她心里很不高兴,“哐”地一声摔门进自己的房间了。
其实,她与他的交往,纯粹是互有好感,算不上是爱情。或许是他有意,她无意,这样的局面,只能以破碎收场,当然,倘使双方很大度,成不了夫妻,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她的画作,他在其上题写诗句,珠联璧合,堪称妙品。她喜欢纳兰词,而他还会填词,两人交流应无挂碍,她常常会心一笑。之前,老马本想辞职走掉,接触她后,不想走了。因为离开报社,等于离开了她。世界上的女孩子千千万万,然而能够谈得拢来的有几个呢?老马和她在一起,钱花得很快,但他心甘情愿,并且在心里希冀每次相处的时间无限延长。
老马还去过一次她的家里,当然,她的父母并不在,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恐惧,害怕见她的父母。老马在她的家里心脏提得很高,脚掂着走,说话细声细气,似乎害怕声音大了,会惊动房间里的花瓶,扑通一下,砸成碎片。张金花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分他吃,他却道:“太腻。”不肯吃。她有些失落,独自啃着吃,一边打开电视看XXX导演的《XX》电影。窗外的阳光正明媚,阳台上的盆栽植物绿意盎然。
老马道:“你知道,我过去幻想在每个省份行吟,但是发现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后,我又笑我自己太天真。其实,迈出第一步,很困难。我现在既没有做成诗人,又没有过上我所理解的生活,有时候真的很烦恼。”张金花道:“希望,总要有的,万一哪一天实现了呢。我没有去想太多,画画,只是因为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很开心,根本不去想以后会不会以画画为职业,或者拿画去卖钱。随缘,随性,随风,人生的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你的。”又道:“你想做诗人,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些年很多诗人是疯子……”老马笑了,道:“疯子?哪个诗人是疯子?”张金花目光如灼,道:“顾城不是吗?他杀了自己的妻子。”老马愣住了。
这是老马唯一一次去张金花的家。之后,两人的五次相聚主要是在外面,毕竟在外面要比在家里轻松多了。第一次,在春在公园。老马买了一袋子脐橙,张金花没有吃一个,而他吃掉了一大半。他还解释,这种橙子是屈原老家秭归的品种,多吃几个,或许会沾染一些仙风道骨。第二次,在图书馆。老马发现几本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被翻得稀烂,他据此推测有很多做了离奇的梦,还有失眠的人。张金花看了几页XXX的诗集《月光XXXX》,道:“我看惯了《纳兰词》,看不惯这样粗野的诗句。”第三次,在青鸟步行街。张金花见到前面一个熟人,连忙躲到小巷子里,等熟人走远,才缓缓出来。老马怀疑她是地下党。第四次,在辽元购物广场,张金花买了一支法兰西口红,老马非要出钱,她没有允许。第五次,在森林公园。张金花看见有人在草地上弄烧烤,便绕开了。她道:“烧烤食物可以致癌。”老马道:“难道没有人管理吗?一旦引发山火,后果不堪设想。”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道。我的一个朋友在英国,介绍我去哪里的一个国际绘画机构学习,是一个公益组织资助的,可以不交任何费用住上半年,而且与全世界的绘画者交流。老马望着夕阳,一脸落寞……
白乐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老马了,问他去哪里快活去了。老马说了一句苦味弥漫的话——我的爱情鸟已经飞走了。桓冰衍听不明白,没有细问,只是表示“慰问”,希望他振作起来。老马后来才知道,张金花没有去英国,她讲的是谎话,而是去了深圳的一家艺术机构上班。然而老马已经没有任何怨悔了,因为不管是如意,还是不如意,必须无条件地接受,接受了才能把不如意的事情消磨,否则你便非常痛苦。
报社的社长又开始处处刁难老马了,老马只有选择辞职,理由是我要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在那个学期结束的时候,白乐生接到了山西太原一家出版社的邀请函,邀请他去做编辑。他考虑了几天,终于答应,辞职了。白乐生问老马去不去太原,老马答应去太原。在一个清爽的初夏之晨,两人踏上了北上的动车,挥手告别这里。
白乐生在与老马的交流中,提到对这个小城还是有一点感情,然而走的时候,反而很轻松。那所学校的有些老师很粗鲁,爱骂学生是猪猡,学生私底下骂老师是禽兽。
白乐生念高中的时候,很多老师表面斯斯文文,不当面批评人,但是会在试卷上做手脚,让你不及格,比这里的老师更阴险。白乐生讨厌这两类老师,因为师生在人格上到底是平等的,没有谁有权利蹂躏另一个人的尊严。白乐生当学生的时候,爱在背后给老师取绰号,其实很简单,就是在老师的姓前加一个“老”字,譬如老徐、老张、老王等等。纵然老师听见,是会觉得孩子们不懂事,因为“老”字属于中性字,无所谓揄扬或者讥嘲。当然,有些老师很关心学生,情同父子或者母女,那又另当别论了。毕竟青春的记忆在校园碾下了辙痕,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反正它存在过。
白乐生睡上铺,老马睡下铺,时间很多,两人吃了睡、睡了吃,多余的时间用来侃大山。第二天早上,列车抵达太原站。两人拖出行李箱,跟在人群后面出了站台。人群密密麻麻,多似蝼蚁。站台外面有很多黑的在拉客,有一个矮胖子,形似矮冬瓜,嘴巴很大,忽然一笑,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朵根子处了。白乐生寻思道:“这个估计是女娲造人时残次品的后裔。”
白乐生拒绝了他的热情拉客,走到远处叫了一辆的士直接去了太原的那家出版社。老马在路上忧心忡忡,还不知道怎么找工作。白乐生告诉他:“你有一支笔,还愁没有饭吃?”到了地点下车,老马主动扛起了行李箱。在总经理办公室,两人见到了出版社总经理饶信,他个子很高,桌子上杂乱地堆着书稿,站起来为他们倒茶。老马的屁股浮在沙发上。饶信舫了解了白乐生的情况,安排他明天找办公室主任周飞,去一编室负责审稿、校对。饶信提出让他维护出版社的网站,老马答应了。饶信又讲了出版社包吃包住,不压工资,还有加班费。随后,两人找周飞,把行李放到寝室里。
老马很喜欢吃北方的葱油饼或者面条,心情比在南方的时候好了很多。老马计划再写一部长诗,立志要超过大诗人。出版社有二十几个人,有些人爱传播别人的风流韵事,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传到老马耳朵里,流言便消歇了。白乐生与同事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并不了解他们,保持距离就是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