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生熟悉附近的老旧小区后,开始观察一些东西,诸如东城区边上有一片高档住宅区,他发现有很多年轻美丽的姑娘住在那里,没有见到她们上班,却有花不完的银子,甚为蹊跷。还有每到周末,香港、台湾等地的一些老板会来这里住上几日,那时,整个地下车库爆满,连门口都是几个英俊的保安在执勤站岗。后来,他才知道,老板们在这里安了另外一个“巢”,尝尝“新鲜蜜桃”的滋味。白乐生称之为“畸形的繁荣”。他把这些事情讲给马德里听,马德里道:“这很正常,你以后有钱了,还不是这样。”白乐生还不想这么早对女人产生兴趣,之后不再去那片美丽区域。
几个月后,寒假到了。马德里请他来报社帮忙编副刊,说是经过了社长的批准。白乐生答应了,因为他过去弄过一段时间,得心应手。
业余的时候,两人去图书馆看书,并且喜欢研究古籍,总是翻箱倒柜遵照繁体竖排本或者影印版。白乐生惊奇地发现,现代人在微信聊天中常用的“呵呵”,在《东坡全集》中也有,譬如:1、近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2、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呵呵。3、不尔,不惟到处乱画,题文与可笔,亦当执所惠绝句过状索二百五十疋也。呵呵。
看金圣叹的一些评点语,简直就像听一个直爽坦荡的朋友说话一样,爱屋及乌,白乐生抽时间看了《庄子》、《离骚》、《史记》、《杜诗》、《水浒传》、《西厢记》等六大才子书,让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世上号称经典的没有几部,其它的不过是咀嚼古人的唾余。
他们几次在图书馆见到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年轻人,戴着厚厚的眼镜,坐在阅览室一角看书,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白乐生向图书管理员——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打听他的情况,大叔道,这孩子高中念完后,跟几个同学去了一趟浙江天一阁,回来便执意要穿长衫、读古文,他的父母劝他也不听。白乐生好奇了,道:“他的生活来源呢?”大叔道:“他有一个同学,帮他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他在上面写一些散文,竟然有人打赏,不管多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不用找家里要了。”白乐生对身边的马德里道:“高手在民间,或许几年、十几年后,媒体一曝光,或许又是一个文学潜伏者。”马德里道:“我看这小子穿长衫,很像一个人。”桓冰衍道:“谁?”马德里道:“郁达夫。”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轻视另一个人。在你所不了解的地方,别人在你休息的时候,正在砥砺奋进,十几年过去了,你就被别人甩到了后面。
一次,他们离开图书馆,走到郊区,人越来越少,车越来越破。一条墨色的河流里没有水草、鱼虾,岸边有几个年纪大的拾荒者颤巍巍地走着,瞧见瘪歪的塑料瓶,好像见了金条、银元,瞬间焕发活力,猛地扑过去,生怕别人捷足先登。还有一对青涩的高中生喁喁情话,往竹林里缓缓走着,似乎察觉了华、马的到来。没有公开的恋情,一般来说是隐蔽的,不可以见光,一旦见光就会破灭——至少两个高中生是这么想的。河边荒芜的土地挺多,但不见谁来搞开发,亦不见农人种植蔬菜、水果,草长得比人还高。
这条黑乎乎的河流很长,好像从一个零零星星的村庄流过来。
他们沿着河边走到村庄尽头,又折了一个弯,便走到了城西的一片老旧社区,在肮脏的小巷中了约莫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城市的中心地带。有一家书画店叫做“兰亭几许”,专门售卖各种赝品、书画,还可以折上打折。譬如一位土画家自己画的山水画无人问津,而他临摹的张大千山水画就有人抢着要,这人就是浮躁的世界人人想要成名的根由。往前面走几百米,还有一家书画店,叫做石渠未央,专门售卖扬州八怪或者丰子恺的字画,往往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据说店主的父亲在几十年前在上海看管过抄家大仓库……店里没有伙计,甚至没有柜台,只有一张白纸贴在墙上,白纸上有店主的手机号码。
学校外面的电杆上里装满了摄像头,给民警排查犯罪嫌疑人提供了便捷。比较好笑的是一次在学校门口,干警抓捕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在派出所审讯查证件时才知道抓错了,抓到的这个人跟通缉的那个人只是相貌类似,不是一个人。然而这个人做贼心虚,为了早点出来,竟然供出了自己罪行。他的侥幸心理最终破灭了。后来,白乐生在深夜发现街上出现了很多戴口罩的人,行色匆匆,飘然而去。他疑惑是不是非典又要来了。半个月后,他听说抓捕了几个传销头目,另外一些受蒙骗者经过教育,然后遣送回原籍。
熟悉了小城,就知晓它是这么个样子。白乐生终于知道,社会不是清一色只有一种人,而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白乐生有一种感觉,这里还不如武汉。在这座小城时间长了,他当时创作大部头的宏伟计划渐渐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琐事所消磨。其实,一般来讲,每个人的休息时间是八个小时,工作时间是八个小时,另外的自由支配时间是八个小时。人与人产生距离就在那可支配的八个小时,有人在这期间玩女人,有人在苦读,有人在学习另一门技巧,有人在考察其它项目,有人在准备出国,有人在写小说等等,积累的能力多了,就站到了高处。白乐生可不想一辈子编微信,他隐约觉得这学校不那么靠谱。或许哪一天就被人挤走了。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能力不好找工作,暂且做一天算两个半天罢。至于老家,田都被人承包,根本回不去了。他知道,村里的年轻人走光了,只有老弱病残在家,沉闷得很。这个世界大多数单位还是看文凭的,像白乐生没有这块敲门砖,根本找不到很好的工作。不过,保安、送外卖、送快递、当服务员,还是有很多单位要他的。他不愿意一辈子籍籍无名,还是想靠写作,来达到扬名立万的目的。一些念头在他的心里萌生了,用某些名人的话来说就是“事情正在起变化”。
马德里比他还要悲惨,主要是一部诗稿被出版社弄丢了。但他隐约觉得是出版社内部有人搞破坏,嫉妒他的诗才,不过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揣测而已。其实,生活往往给人意外的惊喜。一次,马德里在U盘里找到了诗稿的电子版备份,一下子跳了起来。之后,马德里接受一个大嫂的好意,去相亲,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子,但是女子听说他是诗人,一下子跑了。事后,大嫂对他道:“你怎么能说你是诗人呢?你不知道,她家住的小区有一个诗人,穷得付不起房贷,直接跳楼了……”
马德里后来知道,这家出版社是小城里众多出版机构里的一个,光靠卖书号,一年就吃饱了。但是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根本拿不到畅销书作家的稿子,更不用提大家的授权了。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家出版社的两个校对各自出版过几本书,自封为学者,能力是非常出色的,“出色”到什么地步呢,连唐人著作中对于黄巢的称呼“匪”,他们要改正过来。
结果,一部皇皇巨著《全唐文》被改得惨不忍睹。因为他们有职业病,马德里怕他们。有一次他们带马德里去吃饭,半路上见到一家店名叫做“衣衣不舍”,硬说人家是错的。马德里道:“这是小年轻开的服装店,当然要用潮词了。”一个校对者推着眼镜架道:“乱套了,《辞海》上没有这个词语嘛。”另一个校对道:“汉语的灾难呵。”马德里哭笑不得。倘若不是想出一本诗集,他真想远离这些自诩为“学者”的人。或许如今对于四处泛滥的学者有一些误读,以为好像活到老、学到老、自费出了几本书的人就是学者。马德里在这之后,听见谁谁谁是学者,不由得一阵冷笑,巴不得坐直升飞机离开,永远不要见到他们,所以所谓的名誉不是最重要的,懂得改变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学校里有一口莲花池,很大,有十亩的样子,池塘里的鱼很肥,到食堂里吃鱼吃得津津有味.知道以后,看见鱼就跑.食堂一位老阿姨问他为什么不吃鱼了?他岂敢坏别人的胃口,只能道:“我改信佛了,吃斋,阿弥陀佛.”一句话把食堂的几个老阿姨逗得笑起来了。
学校有一间图书室,但只对老师开放,学生无缘进去,理由是课外书会干扰人的注意力,不能影响莘莘学子的学业.不过,学校领导要求白乐生编辑宣传学校的相关微信时,一再强调,图书馆对学校所有人开放。学校的策略是先把学生招进来再说。白乐生没有办法,只有照办.事实上,能够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爱学习的学生很多,但大多数是钟情于教科书,而不是课外书。因为残酷的试卷教会了他们怎样抓住纲要,才能取得高分。因此,几乎没有学生投诉看不到课外书的.
白乐生感觉到学校里有一种虚诞的空气,每个学生好像要死不活,双目无光,表情木讷.他怀念在武汉的日子,至少心情是快乐的.人在某些时候,非要经过比较、鉴别,才能够知晓内心的秘密.